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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站得久了,伤腿隐隐作痛,但他又不想坐下,就拄着竹杖一步步朝范轩走来,借此缓解身体上的疲惫。但范轩却无暇关注对方不良于行,他只觉得贺融就像过来夺他性命的魔头,忍不住想往后退,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往后坐倒在地。对方似乎有点惊讶,亲自伸手过来欲扶他,和颜悦色道:“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只手白皙修长,似乎怎么晒也晒不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么近距离一看,范轩几乎看见指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的莹光。但他不敢接,忙不迭爬起来,强笑道:“不劳殿下,我自己能起来!”贺融笑了笑,收回手。“我杀的这些人,个个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少了这些害群之马,士兵才能打仗,才能有护卫灵州,保你们平安,两位说是不是?”他的目光从范轩移到陆庆身上,后者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声道:“是是是!”可陆庆没想到,下一刻,安王脸上的笑意忽然敛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厉。“既然知道,你们为何还将手伸向府库,伙同这些人倒卖军饷!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自己脖子比他们硬,觉得我砍不断?!”陆庆张了张口,强忍惧意,垂死挣扎:“无凭无据,殿下可不能冤枉良民……”“我早就听说,商人只要有钱赚,哪怕前面是个深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看来两位也不例外,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贺融笑了一下,冷冰冰毫无感情,他作了个手势,旁边早就抱了一叠账簿,手酸得要命的张泽,立马走过来,将那些账簿全往陆庆脑袋上砸。“这是判司邓岫手里的账簿,里面清楚记载了这几年你们之间的往来,除了军饷,还有官仓存粮,全部被你们收下,又转手倒卖出去,所得利润,邓岫两成,刺史三成,你们三成,余下两成,一成给参与此事的大小官吏分赃,一成送往京城孝敬你们的本家。这买卖不错啊,无须本钱,空手套白狼,就能得到巨大收益。”陆庆深吸了一口气,没去翻那些账簿,反是道:“殿下容禀,我们实在是冤枉,盗卖军饷官粮,那是历任刺史和邓判司主谋,他们非要将粮食卖给我们,我们不知道这些粮食是从哪里来,也不可能不收啊!”张泽冷笑:“你真是二一推作五,把自己给推得一干二净,可惜邓判司已经把你们给卖了,朝廷自然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而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他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没事就跟薛潭凑在一块讨论灵州哪家乐坊的小娘子更漂亮——虽然薛潭家有母老虎,有贼心没贼胆,不过这种场合,张泽虎着脸吓人,乍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毕竟虎父无犬子,再怎么说,张泽的伯父也是曾经威名赫赫的武威侯张韬。没等陆庆反应过来,张泽又道:“现在殿下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愿意花钱消灾,把之前侵吞的钱财悉数吐出来,殿下也愿意高抬贵手,放你一条生路。”他盯着陆庆和范轩,阴恻恻道:“否则……”张泽没再说下去,直接对林淼道:“动手!”手起刀落,又是几个人头落地。范轩与陆庆被迫看了一回行刑的现场,猝不及防的血腥场面映入眼帘,范轩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也溅上几滴烫热的血。魂魄仿佛瞬间抽离躯体,范轩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被黏住一般,嘴巴也由不得自己控制了,这是惊吓过度的后果,他很明白,但手脚俱软,愣是反应不过来。身旁陆庆喘着粗气,喘气声大得连范轩都能听见。贺融见他们不说话,就淡淡一笑:“两位真是有骨气又讲义气,都到这地步了,还帮邓判司死扛到底,我佩服得很,不过既然你们不肯交钱,那就没办法了……”“交!我交!我交!别杀我!”范轩听见陆庆如是吼道,那声音活像后边有十八条狗在追。“我也交,求殿下开恩!”范轩生怕说晚了。贺融下巴微扬,张泽随即把两张字据拍在他们面前,又拿了印泥过来,抓起两人拇指一摁,字据上很快多了两个红彤彤的指印。范轩定睛一看,只见那字据上写的是十二万五千钱。他疑心安王弄错了,再看陆庆那张,也是一样的数目。“殿下,您,怕是弄错了吧,我们一共也才欠了十二万五千钱,怎么这……?”贺融冷冷道:“你们去钱庄借钱,也需要付利钱吧,难道挪用朝廷军粮,还想全身而退?”这是买命钱。范轩明白了,他全身被抽光了力气,瘫软在地上。范轩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回到家呆坐半天,直到听见妻儿在耳边哭喊,他才慢慢醒过神来。“夫君这是怎么了?我差点就让人去请神婆了!”范轩的妻子抹泪道。“别说请神婆了,现在请神都没用……”范轩恹恹道,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去,清点下家中财物,拿十二万五千钱出来。”范妻惊愕:“家中一时半会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现钱?”范轩:“这是我给安王的买命钱,不给,命就没了。”范妻不知就里,兀自忿忿道:“这不是勒索么!他是皇子,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啊!要不您写信给京城……”范轩:“没有现钱就拿等价的粮食或金银抵数,不想我没命就别磨磨叽叽了!”最后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快!”范妻吓了一跳,不敢再忤逆丈夫,忙不迭吩咐管家去准备。周家很快得知范轩与陆庆在校场稀里糊涂各交出十二万五千钱的事。周恕冷笑一声:“我果然没猜错,以安王的胃口,一个人四万,哪里满足得了他,逮住机会还不得从我们身上剐下一层皮来?”“爹,信已经送出去了,快马加鞭,不出日应该能抵达。”周致道。周恕嗯了一声。别看周致在外人面前张狂得很,私底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问道:“陆家和范家都交了,就剩我们,不是更招眼吗?安王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吧?”周恕摇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要是想对我们下手,当日就该像对范轩他们那样,把我也带到校场去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无非是顾忌我们身后的人。我们义兴周氏,历经三个朝代,出过五任丞相,六任尚书,可不是他贺融想动就能动的。”听父亲这一说,周致也放下心,还笑道:“安王真是想钱想疯了,陆庆和范轩也是真怂,被吓一吓,居然就从了。”周恕笑得云淡风轻。在周致看来,自己父亲那才是当家人的气度,甩开陆家范家好几条街,难怪三大家,是以他们周家为首。……长安。内侍从紫宸殿内出来,对立在外头已经小半个时辰的太子露出一个苦笑。太子就知道,他皇帝老子气还没消。“童常侍,劳烦你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我真的有事奏报。”太子对童贤道。童贤苦笑:“小人已经说过了,可陛下他就是不松口,小人实在没法子,要不您明儿再来?”太子深吸了口气,再懒得说半句话,转身就走。时隔一个月,嫡皇子夭折的风波慢慢平息下去,但皇帝与太子之间的裂痕却似乎丝毫没有减弱。往常生气总不过三天的嘉祐帝,这回足足气了一个月,平日朝堂上议事,倒还公事公办,也没有驳回太子的建言,但私底下,太子想求见,却总吃到闭门羹。那天东宫议事,其中一人说了句话,暗示嫡皇子夭折,对东宫也算好事,结果好死不死被嘉祐帝听见,太子连忙诚惶诚恐地请罪,嘉祐帝想要治那人的罪,也被太子给保下来了,为此父子俩生了嫌隙,没有裴皇后居中调和,贺融贺湛等人又身在外地,太子只能一遍遍亲自去面圣,谁知嘉祐帝这一次气得有些狠了,非是不肯见他。太子其实也有点委屈。众人私底下说话没那么多顾忌,而且那人当时又没有直指嫡皇子,严格来说不能算大不敬,更何况也不是从他太子本人口中说出来的,嘉祐帝发作得实在让太子觉得有些冤了。他回到东宫,太子妃宋氏正好也从裴皇后处回来。“我没见到皇后,肃霜说皇后吃了药刚歇下,我也不好打扰,就回来了。”这几天,宋氏也没少往裴皇后那儿跑,想请皇后出面调和,不过一次都没见上。平心而论,裴皇后痛失爱子,能跟嘉祐帝说大事化小,不要追究,就已经是深明大义了,朝中上下,无不称颂皇后贤良的,她心里未尝没有怀疑,这种时候还要她站出来,实在有些为难人,所以宋氏也没敢多说,只能回来与丈夫说。“不过,我倒是听说,昨日纪王妃前去求见皇后,皇后见了她。”宋氏道。太子心头一动:“此事当真?”宋氏点点头:“昨日我问皇后宫外的值守内侍,他亲眼瞧见的,应该不假。”太子皱起眉,心里有了些不好的联想。难道裴皇后觉得嫡皇子的死与他有关,想与纪王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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