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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元士干笑了两声,没有说什么。三天后,阿诚分别向日本特高课武田部和总警署发去了提审单,翌日,穆家班的众人被塞入汽车押到了特务科的地下审讯室。提审穆老的时候吴志千亲自到审讯室听了半场,那屋子很封闭,旁边有个暗间,用木板隔出来,能很清楚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吴志千听了一会儿,将喝了半杯的热茶水泼在地上,冉冉热气在水泥地上蒸腾起来,他的皮鞋就趟过这些热气,走到门口朝阿诚点点头。阿诚站在地下室高热的明黄灯泡下,为坐在对面的穆言朋推过半碗冷茶。腊月初八的凌晨,穆言朋首先获得了释放,此时距离那场酣畅淋漓的戏落幕,已经24日了。穆家班其他人还要再收押一阵时日,他的出狱,除了是为平息北平一些不满的声音,也因为日本人确实对穆言朋这样的曲艺名家有些宽泛。这天是阿诚亲自将老人送出宪兵队的,他的两个儿子抱着棉衣远远的站在市政楼对街的洋槐下面等自己的父亲。严寒彻骨,阿诚搀着老人走,嘴里呼出的哈气挂在睫毛上成一抹霜白。不过半个多月,穆言朋就仿佛老了十岁,他的脚步蹒跚,再没有那天阿诚于梨园所见的,他在长亭之中带着徒弟趟马的稳健步伐。他穿着极薄的条绒布鞋,阿诚扶他臂膀的时候,觉得那衣服下空荡荡的。穆老先生很沉默,时不时的咳嗽两声。长街尽头露出朝阳的一点橘色边角,几束光落在路边的枯草上,都是沉沉的死寂。“这次我这老家伙帮上忙了吗?”老人突然问道,嗓子干涩而粗粝,气息虚浮。阿诚正低头认真的走,听了这话,点头低声道:“嗯,您帮了大忙了。以后有机会,我去听您的戏。”“唱不了喽”穆老摆了摆手,摇头一笑:“你听听我这把动静,这几天发烧,肺和嗓子怕是不成了。”他窥见阿诚显出点难过的脸,便宽慰似的轻拍着阿诚的手背,一直很严肃的脸上展颜成长辈的疼爱,他温言道:“不关你的事,我乐意的。这辈子,我唱得最好的就是那天的一场《太平城》,知足了。”阿诚吁了口气,抚了抚穆老的背,由衷的夸赞:“是,那天您唱的太平城,是我听过最好的。”这一句就让穆老先生露出近乎孩子气的快乐表情来,他满足的拢起袖口,但很快又叹气道:“我在狱里听说,有个小孩儿”“是我们牺牲的同志之一。”“哦哟”老人小声惊叹,半晌没说出下面的话,只是慢慢和阿诚往前走。他的两个儿子看到了自己父亲,但对于明诚很忌惮恐惧,只能犹豫又焦急的站在树下张望。老人已经看到了,便停下脚步示意阿诚送到这里,他认真的握了握阿诚的手,手掌是老人特有的温厚,粗糙的手纹笼着阿诚的手背:“那次你来我家,我骂了你,骂错了人,但没有骂错事。我这老头子不爱道歉,所以你小子也别觉得对不起我,”穆老停了停,浑浊的眼睛让朝阳映出水光,他仿佛是想起了那天的枪声与血,声音中有了颤抖:“你呀”他没说出什么来,又用力握了握阿诚的手:“放心吧,我不会说任何事情。我让人捧了半辈子,说是什么名家名角,其实就是个卖艺人。”老人背着手往前走去,兀自感叹着:“可不要看不起戏子,戏,右面也是一把戈,都是有脾气的”穆言朋老迈的伛偻身躯向着洒遍朝霞的长街而去。迟暮人,朝阳里。tbc腊八粥市政楼是栋四层的旧楼,外围灰突突一圈照猫画虎的铁围栏,看着不中不洋的。宪兵队以前在城东有自己的地方,北平沦陷后,为了规整权利,也迁进了市政这个院子里,另外盖了两层的新楼。一楼宪兵各队接案子拘犯人,吵闹极了。特务科在二楼,从侧面小门直接进入,这两层之下,还有个隐藏在地底的刑讯室。老北平走街串巷的洋车夫们有句话说得好:逮进了宪兵队,就在一楼还有活路,往上走是去西天,往下走是入地狱。阿诚的身影就在这三界穿梭,忙得堪比西天诸佛。“不是我和您抱怨,从前袁科在的时候,我从没觉得他有这么多的事情。”阿诚去市政楼里的找吴志千签字,一边说一边撑着桌子活动他酸胀的左腿。虽然好了,但筋肉受损到底是有影响。这两天他为了穆家班的事情奔波,晚上回家胡乱吃一口就倒头睡觉,汤婆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个角落去了。一受凉,皮肉里面的伤处便不安分起来。吴志千头也不抬的审文件,闻言道:“能者多劳,诶哟对了,您内中医世家大小姐呢?我听说啊,那可是个美人儿。”这人只要嘴上有闲工夫,就免不得要犯一会儿神经病。一句好好的话叫他说的得有些阴阳怪调的,阿诚侧耳听了听,吴志千的留声机里又换了新歌,应该是最近后起的小名伶。他低头笑了笑,特别温柔的样子,放缓了声音道:“说笑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对了,吴处长今天怎么听起新歌来了?”吴志千签字的手就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嘴角的笑容突然意味深长,连带着落在阿诚脸上的眼神都显得耐人琢磨了:“偶尔遵循时代的变化,并不是件坏事。就看这新歌值不值得听了。”又来了。阿诚从他手中接过文件,皱着眉盯着吴志千,神色紧张而疑惑,好一会儿才谨慎的开口,斟词酌句的说道:“吴处长,您让我有些怀疑。”吴志千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咯咯”乐了起来。阿诚嘴角紧绷,眼睛眯了眯,冷峻犹如寒霜爬上他的脸。低声说了句“告辞”,阿诚转身便走。“等等,”吴志千直接站起来,随即又软趴趴的用手肘撑着办公桌,压低声音对阿诚道:“还不知道吧?刚来过的电话,明长官被周先生秘密软禁在了明公馆,哥们儿够义气,给你透个底。”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痛楚。在吴志千的角度看去,背对着他的明诚,耳下那仅能看见的下颚肌肉猛地绷紧了。但也仅是瞬间,还没等吴志千再说什么,面前的背影转过身来:“哦?这么快?吴处长人脉广,消息就是灵通。”阿诚抿着嘴,颊上绷出一个小巧的梨涡,里面酝酿着雀跃:“果然天不负我,明家到最后”他不说下去,留给吴志千一个不可言传的表情,甩着文件离开了。门一声轻响被关上,吴志千挑起的眉毛即刻压了下去,他歪着头思考着,怔愣着呢喃了一句:“有意思”阿诚将洗手间隔间上了锁,转身对着便池干呕了几声。他嗓子发紧,心上如遭重锤,从脊梁骨一路砸到胃。弯腰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他早上走得急没吃饭,并且也不是真的想吐。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脱力的靠在门上。如果说之前他还抱着某种侥幸,那么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来临了,无法避免,无路可走。门外有动静,阿诚整理了下表情,平静的拉开门走了出去。两个技术部的科员正在水池旁洗手,看见他后打了招呼,一个问:“明副科长,今儿可是腊八啊,下午还不回家?”“什么?”阿诚焦头烂额的,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腊八节啊,您不觉得今天冷得邪乎嘛?诶呦,齁儿冷的,耳朵好悬给人冻掉喽!”哦,阿诚在心里恍惚有个概念,今天是腊月初八,北方人特别注重,要吃腊八粥的。他摇了摇头,侧身出了洗手间。两个科员在后面窃窃私语:“瞧人那样儿,拽得二五八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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