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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书香门
&esp;&esp;厚重的殿门关闭了一整夜,华门洞开,天色也逐渐清明起来。晨曦里见文臣武官从复道两腋缓步而来,又是赫赫煌煌的一天。
&esp;&esp;秦颂退回殿内,迎少帝乘辇。帝王的御辇上覆着燕飞,看不见主公的脸,只看见一个清瘦的下颚,和一张紧抿的绣口。
&esp;&esp;他垂下眼帘趋步上前,呵腰擎起手臂供少帝攀扶。少帝戴通天冠,着绛纱袍,从容下辇。待登上御座,便听见常侍郎一声咬字入骨的“跪——”,乌泱泱的官员们恰如齐齐被砍断了双腿,顿时矮下去半截;又是一声“拜——”,须眉匍匐在地,纷纷低入了尘埃里。
&esp;&esp;只是这些人中,有一位掖手立在阶下,并不与他人同。晨光晕染他的脸,金银丝线盘桓的交领,衬得他姿容如电,眉间烽火粲然。“见君不跪,称臣不名,剑履上殿”,是先帝留给他的特权。别说叩拜,就是少帝相见,也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相父。
&esp;&esp;礼毕,众臣归位,少帝方开口:“相父辞座,实在令朕不忍,还是重新归座的好。”
&esp;&esp;丞相长揖:“君臣不共坐,陛下厚爱,臣心领。往年因陛下尚年幼,臣惕惕然受命辅佐,无一日不惶恐。如今陛下年岁见长,自今日起,臣在下,君在上,礼不可废。”
&esp;&esp;少帝年轻的脸上终于浮起笑意,不再相劝,视线调向肃立的众臣,压手命他们入座。也不必说什么,朝堂议事自然就开始了。
&esp;&esp;太常起身奏报:“先帝晏驾已满十年,今年当行禘祭。上年宗庙祭祀,太后下令扩充五成,不知禘祭是沿用旧制,还是按着上年规制操办,望陛下明示。”
&esp;&esp;朝堂之上倒并不全是棘手的边疆问题,好些朝政,少帝是可以治理的。可惜多年的陈疾,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所以少帝还是微微侧过身,“请相父定夺。”
&esp;&esp;丞相的政见和帝相同,“古来祭祀都有礼法,自然是沿用旧制。春秋祭和禘祭不一样,太后对天地赤诚,摊派杂费增加,也不无不可。”
&esp;&esp;大鸿胪执笏上奏:“陛下威加海内,德布四方。车余诸属国求陛下隆恩,望派遣使节出使,广布中原文化,共修万年之好。”
&esp;&esp;少帝沉吟了下,“这个提议甚好……”不过还是那句话,“请相父定夺。”
&esp;&esp;其实王公大臣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嘴上喊着陛下,视线却投向丞相。少帝望在眼里,慢慢握紧了双拳。
&esp;&esp;每次视朝总会有些高低起伏,之前的往往都是小事,到了最后才见骇浪。果然司徒起身,“武陵郡谋逆一案,现已将左将军严光、赵王源珩、广邑公主及驸马都尉上官明月父子四人等,悉数押解御城……”
&esp;&esp;少帝终于抬起头来,“当初大司马曾回禀朕,武陵郡反案中,都尉府只有上官明月和上官鋆父子参与其中。这次押解进京的,怎么成了四人?”
&esp;&esp;大司马忙出列应答:“起奏陛下,臣将案子移交廷尉审办前,确是如此。”
&esp;&esp;少帝年幼时和驸马四公子上官照交好,这是人人皆知的。司徒看了丞相一眼,复向上拱手:“谋反一案非同小可,将他父子四人全数押解,也是为了便于审讯。”
&esp;&esp;少帝怅然,转头问丞相:“依相父之见呢?”
&esp;&esp;丞相直身正座,掖着笏板道:“父子是否同罪,还需严加审问。不参与,不见得不知情。如此滔天大罪,知情不报,等同谋反。陛下仁慈,臣等都知道,但此案一旦处置不当,便会动摇社稷根本,还请陛下稍安勿躁,且待会审过后,一切自然见分晓。”
&esp;&esp;所以人还是扣押了,还是要过审,就算少帝打算徇私,也没人能卖这个面子。大殷的朝堂上,皇帝的话可以不遵,这十年来家常便饭一样,习惯了就好。少帝温吞点头,“相父言之有理,那朕就等相父消息,望相父秉公执法,不枉不纵。”
&esp;&esp;少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愠色,但面和心不合,几乎是所有年轻帝王与摄政大臣的通病。散朝之后少帝负手而去,丞相也不理会,踏出却非殿时日光耀眼,他抬起手遮挡,手指的阴影投在脸上,他在那片阴影里眨了眨眼,曼声吩咐司直:“主公有令,不枉不纵。那个上官照,给孤好生着实审。”
&esp;&esp;又是好生又是着实,可见上官照大不妙。丞相佯佯下丹陛走远了,中黄门耸肩伸舌,却不敢议论。帝王家的家事,谁能说得清呢。
&esp;&esp;少帝和丞相,仿佛是叔侄,但认真要论,又隐隐算不上。当年丞相的母亲茹美人进宫时便带了遗腹子,丞相姓燕,主公姓源。不过世祖文皇帝对丞相颇器重,皇子封王时,丞相也封了侯。后来世祖驾崩,先帝即位,兄弟阋墙,反倒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先帝在位时间极短,不过区区四年罢了。临终仓促托孤,命大将军李季、丞相曹煊、长策侯燕相如共辅幼主。不过李季和曹煊十年间战死的战死,定罪的定罪,三人之中只剩君侯,自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esp;&esp;相父相父,也不知少帝叫得是否甘愿。少帝是个内敛的人,悲喜不行于色,和谁都不亲近。以前年幼,小小的个子坐在阔大的龙椅上,单薄伶仃。现在长大了,身量高挑,相貌奇秀。只是瘦弱了些,善加颐养,他日必定像先帝一样,是个堂堂的伟男子。
&esp;&esp;长风过境,一啸万里,初夏时节照旧没有收敛。但入夜却好些了,如果白天是个气势汹汹的战将,晚上则如同闺阁里吟唱的姑娘。
&esp;&esp;章德殿的门扉已经半阖上,窗户却开着,有风缓缓淌过,纱幔轻摇,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esp;&esp;章德殿是东宫前殿,作为天子居所,建得异常宏伟。初踏进这里,会对高大空旷产生切实的恐惧,唯恐某个看不清的角落里藏着鬼或异兽,在你不提防的时候突然奇袭,要了你的命。少帝甫入章德殿时,整夜睡不好觉。一个五岁的孩子,换做民间,还在娘怀里躺着呢,少帝却要独眠。没有近身的人,一个都没有,命宫婢多燃几盏灯,逐渐适应下来,十年便过去了。
&esp;&esp;大殿里有蛐蛐的叫声,在摇曳的灯火里或长或短地鸣唱。少帝寂寞,只能养些虫子,夏夜里热闹些,好有个伴。小黄门提着蜂蜡进来,鞋底踩过墁砖,悄然无声。帘幔外的青铜树灯已经添过蜡了,接下来就是内寝。帐幔飘扬,绡纱的另一端,龙床在虚实之间,看不真切。
&esp;&esp;黄门屏息入内,少帝浅眠,很容易惊醒,所以要尽量放轻手脚。蹑步上前,不经意一瞥,见床榻上空空如也,登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esp;&esp;“主公……”小黄门声儿也颤了,不敢放肆宣扬,只是慌张找寻,“主公……主公……”
&esp;&esp;又是一阵猎猎的风,吹得油灯噗噗作响。床脚立柱上悬挂的承尘翕动,带起牙色轻缎,这才看见少帝抱着锦被站在床角,脸上木蹬蹬地,鬓角都被汗浸湿了。
&esp;&esp;小黄门咽了口唾沫,“主公怎么了?”边说边四下顾盼,“……做噩梦了么?”
&esp;&esp;少帝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垂下头自言自语着:“贯之有足智,传位给他,似乎很合适。还有魏王的儿子,我一直觉得魏世子比我聪明,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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