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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2页）

&esp;&esp;宫里支窗皆用干净的白棉纸糊来挡风，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雪白的白棉纸仿佛是上好的生宣，轻轻松松勾勒出一幅水墨图画。他能看见她的脸廓，看见梅花舒展横斜的枝条。

&esp;&esp;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esp;&esp;寂寂江国，人在天涯。

&esp;&esp;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esp;&esp;又几时见得。

&esp;&esp;皇帝低声说，“是我。”

&esp;&esp;屋里人并没有说话。

&esp;&esp;四下里静得很，也许人人都有去处，该上值的上值，闲下来的聚在一起吃酒扯闲天儿，消磨这冬日苦寒的时光。北风呼啸着在不大的庭院与廊庑闯荡，掉光了叶子的树枝在昏暗的夜色里，将黛蓝的天空分得支离破碎，倒显得比寻常更为空旷。

&esp;&esp;所思所想，不过隔了一扇窗，这扇窗却如同天涯一般长。

&esp;&esp;皇帝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想要触摸上窗棂去抚触她的影子，却迟疑着没有抬起手来。御用的大氅以玄狐皮制成，锦帽貂裘再暖，也抵不住内心的寒凉。他想也许她的心也凉吧，世事磨折人情翻复，再暖和的心，也遭受不住。其实他也冷，他也曾奢想，要是两个人能在一处取暖，也许这个冬天便没有那么长了。

&esp;&esp;两个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功勋，联手合谋，逼着他下了处置的圣旨，令清流寒心，文华殿大学士徐惟直干脆当朝乞归而去。他处心积虑，谋于精微，暗攒羽翼，要正朝堂，肃风气，还舒氏清白，亦知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esp;&esp;一路走来，风霜满途皆承受，没有人问过他冷暖，孤独得久了，也就不知道冷了。

&esp;&esp;可是她不一样，她就像一束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雪片一样的折子递到跟前，堂而皇之地用大道理来指责他为难他的时候，她对他点了点头，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她把一个崭新的，鲜活的世界，带到了他的面前。

&esp;&esp;朝堂之上风云暗涌，他尚须费尽心力，苦苦支撑，后宫之中波谲云诡，风刀霜剑无眼无心，她一应承受，含下悲辛。

&esp;&esp;何况让她沦落至此的，是他自己。

&esp;&esp;他却知道不得不做，不得不忍，因为在天下面前，本就没有什么公与私。

&esp;&esp;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esp;&esp;皇帝默然半晌，轻声却又无比郑重，他唤她“错错”，其实他很早就已知道她的乳名。她叫摇光，是天上星辰的名字，北斗七星的我念梅花

&esp;&esp;四儿见他师傅和德佑捧着一个大盒子进东暖阁，实在是疑惑。今儿的折子明明已经发回去了，难不成哪里来的加急，万岁爷要连夜批么？

&esp;&esp;皇帝已更过衣，常穿的明黄色江绸寝衣，裹着先前的大氅，站在明窗下，正默不作声地摆弄着一枝腊梅。

&esp;&esp;李长顺和德佑将匣子启开，一色的小瓶铺陈在皇帝面前。那是皇帝早年的私藏，平时存在三希堂里，留待闲时赏玩。有冰裂纹的，有四大名窑的，也有仿古器的，做得精致，就像是原物的微缩版，更有些稀奇的，连李长顺也没见过，都是皇帝挑了，自己封存。

&esp;&esp;皇帝仔细比了比，从中选了只羊脂玉的净瓶。李长顺没想明白，却也不敢问，明明有这么多耀目珍奇的瓶子，为何独独选了这一个羊脂玉的呢？一无纹饰，二无新奇，不过是最家常的式样，难得的是通体莹润，线条流畅，望之如月光。

&esp;&esp;皇帝却很得意，嘴角微微扬起，命李长顺和德佑仔细把匣子存到三希堂去。自己却回身，从水盂里舀了匙水，又觉得不好，索性出殿，亲自在外头接了落雪回来，静置在暖阁里，等它化了，才千万珍重地将那一支腊梅插了进去。

&esp;&esp;李长顺正从三希堂出来，看见皇帝捧着他的宝贝玉瓶，急匆匆进东暖阁去了。饶是走得着急，脸上也是带着笑的。李长顺站在原地，颇为感慨，“咱们主子爷，这式样，难得。”

&esp;&esp;德佑仔细回味，跟着点了点头，“主子爷寻常不苟言笑惯了，上回肃大人来议事，主子爷一记眼风，肃大人出了养心殿腿还在哆嗦，跟筛糠似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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