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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师傅挺了挺肚子,又吐了口气儿,“一一你莫唬我,王爷这是在讨你的好呢,与我和沈姑娘可没什么相干,我心里门儿清,你可唬不住我。”说着移了下眼珠子,看向苏一,“你跟师父说说,王爷是不是想让你到王府上做庶妃去?王爷给平头百姓送饭,这才是头一回见。”
苏一收了嘴角的笑,低下头去拿起小锤子,“师父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王爷什么也没说过。我上晌跟您告假就是要上王府辞了这事儿去的,却叫沈三给拦下了。不然,也没你们这顿吃食。”
苏一这会儿不叫沈曼柔为沈姑娘,她已然不是这身份了。她也不叫她周家大奶奶或着周家媳妇儿,都别扭。不提周家还可说一说话,提起来便不痛快,索性就直接叫沈三。而沈曼柔也不斥这叫法,开口说:“那是我耽误你的事儿了,你又怎么不说呢?”
如何又揪起这个来分辩个谁是谁非了,也没什么意思,苏一胡乱扬了扬手,“与你没什么相干,不必往心里去。”
她不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却把苏一与王爷的事往心上放了放,说:“王爷这般做法,定是不单纯的,你没瞧出点什么么?倘或他哪一日真开了口,要你往他府上做庶妃去?你去不去?这事儿也是要想的,否则到时乱了手脚,可如何是好?”
王府上的庶妃和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一个身份,都是没名没分的,要多少房但花钱添置就是,跟首饰衣裳一般无二。要她去给人做姨太太,她一百个不情愿。日日上头都压着当家主母,还过日子不过?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要受人拿捏指摘,打罚还都不好出声儿。好不好再叫人拿去作伐子,更是冤得口里吞黄莲,说也不得说。她这般性子,能受下这委屈?
她摇头,“你们想多了,王爷没这意思。他连正妃都没有,养什么庶妃呢?若是要养庶妃的,直接提溜我到府上就是,何故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咱们这样的人,还需他费这种心思?
陶师傅和沈曼柔也觉得这事儿奇就奇在这地方,他王爷要个庶妃是什么难事?自然不需这么费周折。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沈曼柔幽幽出声,“难道是想正正经经娶你做正妃?”
“嘭——”陶师傅从交椅上滑下来跌在了地上。
这动静可大,惊得苏一和沈曼柔都转了头去瞧。偏苏一还笑出声,一面过去扶他起来,一面说:“瞧你这话说得,险些折了师父他老人家的老腰。你难道不比咱们懂,我们这种身份能入皇家玉牒?连侧妃也不敢肖想,更别提正妃了。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陶师傅借着苏一的手劲儿从地上爬起来,复坐到椅子上。大喘了几口气,摆摆手,“叫我歇会儿,今儿受足了刺激。”
“那您歇着罢。”苏一离了交椅,坐到自己小桌边去,“待会儿您歇够了,我往王府上去一趟。这事儿是要了的,不能一直这么吊着。”
“嗯。”陶师傅应着声眯合上眼,“与人王爷说话要尊着,顺着人性情来,万莫将人得罪了。”
将人王爷得罪了那不能够,她苏一心里有谱儿呢。不过这会儿要看着铺子,等陶师傅睡醒了才好走。坐下来眼皮发重,她也生困,便往小桌上伏下身子来,稍稍眯合起眼睛,嘴上小声道:“你还不回去么?”
沈曼柔确实也不大想回去,她在杌子上端了端身子,“回去做什么呢?对着那些个不生欢喜的人。”
苏一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回不回去还当随她。陶家这铺子本就是接人做生意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什么所谓。她仍是眯着眼睛,小着声儿与她说话,问的闲话却是,“我也好奇,你是怎么和周安良拉搭上关系的?”
沈曼柔缓缓低下头,目光留在自己宽缘绣花鸟的袖口上。这会儿再想起往前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透着讽刺。自然那时的愉悦也都还清楚记着,只不过与这会儿比起来,更是衬得眼下日子难过罢了。若是没有往前的好来,这会儿的坏倒也不那么往人心里扎了。
她与周安良相识相恋都因二月踏春园子里的偶遇,再没什么稀奇。两个人若是看对了眼,也不需旁的多少言语。是他就是他了,心下里日日想着,想放也放不下。后来仍往那园子里去,再遇上了,便远远瞧着。几次三番,还有近不了的情谊么?那时周安良嘴上抹蜜,知道她是沈家的三小姐,没少在她身上用心思。
沈曼柔说着便叹气,再要感慨的时候,发现苏一呼吸匀称已经睡着了。没人再听,她只好把要说的话给咽了,自己心里感慨一番便作罢。平常她也会自己想这些事,无不是懊糟一回撂下不提。她又想,自己这事说起来确实是笑话,也没什么值得人细听的。否则,苏一怎么能听着听着睡着了呢?
她拎了拎裙面,理顺腿上云锦彩布,微歪身子只是坐着。陶师傅和苏一都睡着了,她便不能再睡了。好歹帮他们看一眼铺子,但有人来,好叫他们起来。这般坐上一阵子不见人,目光也便发虚起来。这春日里最是叫人生盹,她眼皮子照样打架。这么迷迷蒙蒙也不知也多久,落在门槛上的目光里现出一截白袍来。
有客人上门了,她忙醒了下神,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定了睛子去瞧,这人却不是寻常来客,而是咸安王府上的那位王爷。她倒也沉稳,迎了两步上去要与他行礼。正是起势要施礼的样子,叫王爷抬手给阻了,又给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这铺子里安静,一瞧那两个一老一小就是睡着了。
沈曼柔会意地直起了身子抿下唇,悄着步子往旁边退去,到陶师傅那边的交椅上坐下。王爷既来了,她不好杵人眼前生碍。这人今日又亲自上门,自然不是为了定首饰的,那是奔着苏一来的。这会儿瞧见苏一睡着,又不叫扰她,实在细心。
许砚自个儿往苏一小桌边过去坐下,趁着这安静的午时坐在桌边打量趴在桌子上的苏一。睫羽密长,纤细乌黑,在眼下扫出一小面暗影。便是这一处,就好看得叫人要多留意上两眼。她也算是常年不受风吹日晒的,皮子白皙细嫩。这会儿睡着了,嘴角仍弯翘出一个弧度,恬静不已的模样。
看得久了,也就直剌剌没了掩饰。他觉得这姑娘哪都好看,头一回在韩肃家门外瞧见,就觉得窈窕清丽。虽一身布衣,却比那些见惯了的富家姑娘们还娇俏可爱些。虽也没多瞧多想,到底是觉得与旁人不大一样的。而这会儿看着,越发与旁人不一样起来。但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他还没摸个明白。这事儿说起来蹊跷,拿不起放不下,又牵着人做些出格儿事,总要摸个自己心中通透才好。
苏一在他目光中睡了个满足,正醒了睁眼。初初睁开,便撞进了他眸子里。他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微微蒙了一层氤氲带雾的水气,直钻到她心底,叫她心跳漏拍,脸在一瞬间烧了个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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