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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将那匣子打开,从中取出几张单子来,头一个,却就是贾敏的嫁妆单子。她瞧着那有些陌生,却又透着些熟悉的嫁妆单子,半日才是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将它先放到匣子里头,而后将其余的两张嫁妆单子亦是放回,只取了另外细细看了一回,才是又放回到原处,口中道:“好生收着,这些个东西,可不能缺损了,原是玉儿她以后的倚靠呢。”
见贾母这么一来一回,鸳鸯不免诧异——好好儿,怎么就想到这些了。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大约是老太太想到了姑太太,方寻出来瞧一瞧,也是个想念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只将匣子收拢好,悄没生息就退了下去。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府中自然再无旁个知道的。
倒是王夫人,自从贾母处回来后,便有几分不自在,先是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儿,及等后头坐下来,又是怔怔出神。独自坐在那里思量了半日,她才是抬头看向身边伺候的彩霞,道:“什么时辰了?老太太那里可有什么信儿传出来?”
彩霞面上带笑,闻说这话,忙就上前来,因道:“太太,已是巳时初了。老太太那里却没什么信儿,想来也是安乐的。”口中说着,她瞧着王夫人只坐在那里,竟不曾动一动身子,心下一想,便又移了两步,提起茶盏倒了一盏茶,送到王夫人的跟前,笑道:“太太先吃一口茶润润嗓子罢。”
王夫人哪里有心思吃茶。嫡亲的长女元春忽而得蒙圣宠,一跃而上,竟成了尊贵的贤德妃,不曾辜负了旧日说的大造化,竟是光耀门楣,与自己添了多少光彩!如今却又能省亲一回。嫡亲的女儿隔了十数载,又能回到自家里,却是有心隆重,想着大操大办的:这一则是圣恩隆宠,不能不报;二则女儿争气,且光耀门庭,心中疼惜,自是要与她添光彩的。
偏生公中的银钱不说,就是库房里头的已是有所不足,如今竟是艰难的很。
王夫人想着这些,只觉得心内便似被猫爪子抓着了一般,说不出来的煎熬,只能在想旁的法子。想了半日,她才是回转过来,抬头又问在旁伺候的彩霞:“前些时日,却是将我那些个东西收拾了一回,内里有些鲜亮的首饰,原说着放在那边儿,我日后再作区处的。你现在将它们取来我瞧一瞧。”
说完这话,还不等彩霞应一声,王夫人又重头添了一句话:“还有前些时日送过来的锦缎,我说着上上等的那十来匹,也都取来与我瞧一瞧。”
彩霞心中纳闷,面上却不能作色,忙应了一声,又思量着锦缎沉重,便唤了彩云,姐妹两个一道儿去了内里,不多时就翻出来,一一捧到王夫人跟前来。
王夫人吃了两口温茶,只觉得心内的煎熬也少了几分,先瞧了那首饰,半日才从内里挑拣出一套六件儿的青玉首饰,令彩霞取个匣子收拾好。次则摸了摸那锦缎,瞧了半日,才从内里挑出一匹犹如白玉生辉,隐隐透出些梅兰竹纹的云锦来,旁的却都收了起来,她口中道:“将这两样收拾好了,好好儿给林姑娘送去,旁的也不必说,只说是我近来见着了它们,瞧着倒是合宜,便与她穿戴了。”
彩霞听得这话,忙笑着凑一句,道:“太太果真疼惜林姑娘,连着这些都想着了,便是嫡亲的女儿,也就这样罢了。”
听的说嫡亲的女儿,王夫人由不得一笑,神情也舒展了几分,因又道:“她生得娇弱,我自然要格外看顾些。”说罢,她顿了顿,半日才又添了一句:“也问问近来身子可好,若是使得,倒不妨来我这里多坐坐的。”
见着王夫人这么说,彩云由不得动了动手指,双眼却不曾往上瞧一眼,只随着彩霞一道儿应下,转而一个拿着匣子,一个捧着缎子,一路而去,不多时就到了黛玉所住的屋子。
黛玉此时午睡方醒,正自梳洗,听得彩霞彩云两个来了,也是惊讶。口中少不得令请进来,一面又是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见着色色尚算妥当,她便转过身来看去,却见着她们两个捧着东西过来。
彩霞彩云两个见着黛玉,先道了一声好,才将事情说道出来。
听得是王夫人令送东西过来,黛玉的目光闪了闪,便扶着紫鹃的手徐徐起身,只谢过王夫人的好意,才又道:“好些时日不曾见着你们,今日瞧着竟是又高了一些。”
紫鹃便倒了茶送与她们吃。
两人吃了两口茶,又是与黛玉说笑两句,便是告退,只说王夫人那里许还有些事等话。
如此,黛玉自然也不多留,不过令她们代为问安而已。
一时事儿了结,紫鹃想着旧日的种种,心中不免有些生疑,口中道:“太太近来着实有心呢。自打姑娘从扬州回来,便比先前多照料了些,现今更是每每想着姑娘。”
黛玉原取了一支白玉寿纹簪子,且插入发髻,听得这话,正待开口回说,忽而帘子一动,却是春纤端着汤羹点心回来了。她也是听到了半句话,便一面将那漆盒放在桌案上面,一面含笑道:“什么每每想着姑娘?”
“偏你嚼舌,听得一句话,恨不得连昨儿的事都知道了去。”紫鹃由不得一笑,口中打趣两句,走过去便将那缎子并匣子取来与黛玉细看,一面又将事情说道了一回。
春纤听得这话,心内便是一顿,再瞧着那首饰玉润光泽,竟是上等的,而那缎子亦是光华照人,比旁个都好些。抿了抿唇,她脑中闪过一句话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她虽是这么想,却断然不能这么说的,心下一转,方道:“果真?前些时日,太太才送了簪子过来的。今儿又送了这样的好东西?前头连府中的三位姑娘都没得呢,这一回可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了。”
一听得这话,黛玉原看向那缎子的目光便收了回来,转而溜眼瞧了春纤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声道:“长者赐不可辞,既是二舅母特特送来的,好好收着便是。”她心内却不免有些斟酌,不论二舅母是什么样的好意儿,这东西也不好每每展露出来,让表姐妹瞧见了,虽她们都是好的,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到底不大好呢。
紫鹃听了一回话,手指却是一抖,半日才是道:“姑娘便是心细的,偏又添了一个你,越加什么思量都全了。”口中这么说着的,她将东西收到内里去,心内却不免思量了一回,出来便于黛玉道:“姑娘,这话虽说得有些不好,到底真切,怎么着也仔细些,莫要将这一点子好意儿,翻成个不好意思来。”
如是说了半日,黛玉也不恼,只道一句罢了,心内想起先前玉簪一事,不免又存了些伤感。
谁知这一点伤感,等到了后日,便翻做一番惊涛骇浪来。
这起头儿还好,不过那一日因过两日常家嫡长孙女常蕙出阁,黛玉特特与常家老太太张氏送了帖子,过去添妆,只说是代母亲而为,东西也是不重不轻,十分合宜,自是座上客。
张氏因着旧日堂姑并表妹的情分,想着黛玉也算得表妹现今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且人越老,越是念旧,待黛玉很是亲近慈和。说来,她们彼此虽因黛玉年幼,素日并无长辈带着应酬,又是丧父丧母,且守孝,面上竟不得十分亲近,心内却是颇为亲密。兼着黛玉因守孝之故,不得在常蕙出阁那日亲来添妆,便提前几日送来,也着实有心。
因此,张氏思量一回,彼此又说了小半晌的话,到底将疏不间亲四个字放下,带着几分慈爱,又有几分怜惜,道:“先前每每使了人过去瞧你,竟都说病着,我便担心。现今瞧着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见着她如此,心内也是一阵温暖,忙起身道:“多得您挂念,我却是不敢再病的,日后必定会好好儿,您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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