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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的笑容温和而慈爱:“母亲就是该待儿子好的,不是么?乖,快去读你的书吧。”
永璜坐在一旁默默诵读,如懿取过针线慢慢缝制起来,烛光摇曳,纱窗上映着桃花窈窕的枝叶,隐隐闻得见那灼灼其华、其叶蓁蓁的芬芳。
母子二人正温馨相对,忽然间外头喧哗声大作,怡贵人身边的环心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哭着道:“娴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我们贵人见大红了!”
如懿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黑渊里。她听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样?”
环心浑身都在发抖,像筛糠似的,得靠着墙根才能站稳:“奴婢也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后小主便开始腹痛,因为小主怀孕才四个月,每常也有腹痛之像,还以为不要紧。谁知今晚腹痛来得太急,才发作起来就立刻见了大红。”
“那么太医呢?去请了么?”
环心带着哭音道:“已经去请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如懿本能地撂下手中的东西,向外奔了几步,回头才想起永璜还在,忙道:“永璜,不管出了什么事,听见什么动静,你都不许往怡贵人那儿去,明白了么?”
她奔进怡贵人房中时,房内已尽是血腥气。怡贵人整个人蜷缩在床内,已然晕了过去。如懿才要抱过她的身体唤她,一出手褥子上温热一片,她心底瞬即凉透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冷得她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她犹疑了片刻,才敢将自己的手从褥子上抬起。
她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
前事(一)
许太医来时,已然是无力回天了。他和赵太医忙碌得满头大汗淋漓,伸手去掐怡贵人的人中,拿艾叶拼命去熏,又灌入大量的汤药,到最后,只得摊手道:“娴妃娘娘,胎儿已经死在腹中,微臣也没有办法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和海兰依偎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怡贵人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连昏迷中辗转的呻吟声也再发不出来。
她茫然地看着,痛楚和惊恸已经将心底最初的惊恐和畏惧湮然吞没。她只能发出无助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她和怡贵人的交情不深,可是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陪着怡贵人,看着她的腹部一点点隆起,看着她初为人母的喜悦,连她也情不自禁地期盼,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出世。虽然,她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可以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诞生,那种喜悦与企盼,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能想到,已然这般小心,怎么还会这样,这样骤然目睹孩子的消逝。听着太医冰冷的话语,那个孩子,已胎死腹中。
太医小心翼翼地过来:“娴妃娘娘,已经没有办法了。微臣要用药打下怡贵人腹中的死胎,免得死胎在母体中留得太久,影响怡贵人的身体。”
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力气才逼出这一句话来:“为什么会死?孩子为什么会死?”
太医们吓得面面相觑:“这个……微臣也不知道,只能等胎儿拿出来才能计较。”
良久,如懿才能挪动自己已然僵硬的身体,她吃力地和海兰互相搀扶着起身,转到门边的时候,她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如纸的皇帝。
真的是苍白如纸,他的整张脸,白而透,是那种透着无奈与绝望的锈青色,好像他整个人都那样钝了下去,失去了往日里英挺的活气,只余了单薄的剪影,就那样薄薄地立着。皇帝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悲伤与惶惑。可是她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与他双手交握,希望以彼此手心仅存的温暖来给予对方一点坚定和支撑下去的勇气。
海兰静默地退下,由着他们悲伤而安静地相对。如懿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疼痛清晰凛冽地蔓延开来。皇帝的声音带了丝崩溃般的颤抖:“如懿,你告诉朕,为什么朕的又一个孩子死了?如懿,为什么朕登基后,朕的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是不是天命在惩罚朕?惩罚朕得到了九五至尊的荣耀,却失去了父子天伦之乐?”
他的话像针刺一样钻进她的耳膜里,即便他贵为天下至尊,却也有这样生离死别不能言说的苦楚。如懿清晰地感到命运的无常如同一柄冰凉而不见锋刃的利刀,你根本不知道它隐藏在何地,只能默默地承受它随时随地都可能的锐利刺入,眼见着自己的血汩汩而出,生生忍住。
如懿沉默地拥住他,将自己心底的无望化作拥抱时的力气,支撑着他随时会倒下的身体。她知道自己的安慰如此无力,可是她还是要说:“皇上,您已经有了三位阿哥,您还会有孩子的。您放心,一定还会有的……”
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几乎要喷薄而出,她却只能死死忍住,隐忍着不肯掉下。是,若连她都落泪,岂不让他更伤心。她仰起面,感受着夜来的风吹干眼底泪水时那种稀薄的刺痛,檐下的绯色宫灯被风吹得晃转如陀螺,像是磷火一样缥缈不定,更似夺取孩子性命的鬼魂那双不瞑的眼睛,嘲笑似的望着众生。她听着东暖阁里昏迷中的怡贵人断断续续惊痛的呻吟声,心底的无助越来越浓。她只得起身,将西暖阁里数十盏莲花台上的灯烛一一点燃,灼热的光线映得殿内几如白昼,地面上澄金镜砖发出幽黑的光泽,恰如皇帝脸上阴霾不定的锈青色,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深浅不定的阴影之中。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后也匆匆赶到了。她才俯身请安,太医已经捧了一个乌木大盘神色不安地过来。
皇帝吩咐了皇后起身,便问太医:“还能有什么事让你们如此慌张?”
许太医和赵太医互视一眼,慌忙跪下磕了个头道:“皇上容微臣细禀,胎儿已经打下来了,可是……”他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这胎儿有异,不像是寻常胎死腹中啊!”
皇帝烦躁道:“胎死腹中本来就不寻常,难道还要你们来告诉朕么?”
许太医连忙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赵太医轮番伺候怡贵人的胎像,从诊脉来看,胎儿一直没有大碍。可是打下的死胎却……”
皇帝隐隐觉得不好,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着,脸色愈发难看:“死胎怎么样?”
许太医道:“从母体的脐带到死去的胎儿都周身发青,更可怕的是,胎儿已经成型,能看得出是个男胎,但……孩子却显然是中毒猝死的,若是长大分娩而出,按照中毒的情况,也可能是畸胎……”
许太医不敢再说下去,赵太医只得将木盘高高托起:“打下的死胎就在这里,皇上若是不信,可亲眼一观。”
皇帝迅疾地以两指撩起上面黑色的布看了一眼,如懿正好瞥见,只见里面血肉模糊一团,中间那团血肉的确是透着不祥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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