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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母领了新活计回到家，铁蛋正拎着水桶往家里提水，他人小，只能提半桶水，饶是如此，还是有水泼出来打湿了裤子。杨母赶紧走上去接过水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铁蛋才七岁，就已经知道帮家里挣钱、做家事了，刚在吴家，吴家的小少爷们都在院里寻蛐蛐儿玩呢，这真是各人不同命。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荷叶包，打开一看是饴糖，铁蛋立刻眉花眼笑，赶忙往厨房里拿菜刀切糖去了，娘一年也难得吃一回糖的。&ldo;娘，这块给你。&rdo;铁蛋递上一块糖。杨母看了一眼儿子：&ldo;你吃吧，娘不爱吃糖。&rdo;&ldo;娘，你也吃，我有这块就够了。我的牙都松了，吃多了怕粘牙。&rdo;铁蛋龇着牙齿给母亲看，他已到换牙的年纪了。&ldo;那就留着以后吃。&rdo;&ldo;天太热，糖会化掉的，娘，你就吃了吧。&rdo;铁蛋对此深有体会，去年杨二伯家修屋，落成的时候上梁（当地的习俗是新房上梁，瓦匠将糖果、花生、少许铜钱从房梁上撒下，以图吉利），他抢到两块糖，吃了一块，将另一块用干荷叶包起来留着以后吃，结果糖跟荷叶融成一团，分都分不开来。童蒙初开杨母叹口气，摸了下儿子的头，接了过来。&ldo;铁蛋，娘刚从吴员外家回来，听说他家从曲县给几个小少爷请了一位西席先生，他答应让你也去念书。&rdo;铁蛋想也不想：&ldo;娘，我不去，我在家还能帮你干活呢。&rdo;杨母严肃起来：&ldo;去，一定要去。你这么小，能帮我干多少活呢?娘也不指望你读书考状元，就是希望你能写会算，你看村东的杨老爷子，读过书，会计算，给人家铺子做账房先生，出门都有轿子坐，处处受人敬重。你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呢。&rdo;铁蛋想一想，应了下来：&ldo;娘，我去，等我能读书识字了，赚钱让你享福。&rdo;吴员外家有三个儿子，大的八岁，小的六岁，都到了开蒙的年纪了。这附近也没什么村学，有钱人家都请私塾，穷人家根本就没有上学的意识，所以吴员外决定请人来家教导几个儿子，族里的蒙童也可以来上学，附近谁家愿意的也可来上学，只要能给得起先生束脩就可。铁蛋家是给不起束脩的，但是杨母常在吴家出入，与管家娘子甚是熟稔，这次请西席先生的事也是她告知的。杨母去找员外夫人求情，吴员外看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所以就答应让铁蛋陪读了。傍晚时分，太阳刚下去，西边红霞满天，暑气也渐渐地消散，有微凉的晚风拂过院落。杨母正趁着光线好，抓紧时间绣鞋面，这也是从吴家领来的活。&ldo;婶子，铁蛋在家吧?&rdo;她停下活计抬头：&ldo;是林子啊，铁蛋在后院呢，你去找他吧。&rdo;林子是隔壁杨大家的小儿子，比铁蛋大两岁，个子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壮，心地极好，平时很照顾铁蛋。铁蛋正在后院菜地里浇水，他看见长豆角藤叶上有一条虫子，便停下来捉虫，这些虫子不仅吃叶子和花，也钻豆角。&ldo;铁蛋。&rdo;林子一出后门就看见他了。&ldo;林子哥，你来了啊?&rdo;铁蛋抬头，看见是林子，忙打招呼，他将小青虫扔在地上，一只母鸡飞快地跑过来啄食，&ldo;我先浇水。&rdo;然后拎着水桶往后院那头的池塘走去。&ldo;晚上我二哥要去河滩上抓鳖，你也来吧。&rdo;林子说着跟上去，拿过他手里的桶帮忙去提水。林子跟铁蛋非常投缘，有事总要叫上铁蛋一起。&ldo;真的啊?我去。&rdo;铁蛋喜出望外，他听说过鳖比较值钱，有很多人爱吃，会抓的人一夜能抓十几只呢，都可以卖上数百文，林子的二哥是个抓鳖的好手。&ldo;那吃过晚饭我来叫你。&rdo;铁蛋点头，停下手上的活：&ldo;林子哥，我娘说吴员外家要请西席先生来教书，吴老爷答应让我去陪读了。要不，你跟你爹说说，咱们一起去吧。&rdo;林子顿了一下：&ldo;我刚想跟你说呢，我大哥在县城帮我找了家药铺，让我去当学徒，过几天就得走了。&rdo;铁蛋沉默了，林子家虽然条件比自己家好，但是他家兄弟姐妹多，上面几个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家里还有个妹妹。家里虽然给得起束脩，但是庄户人家，读书也不是为了走仕途，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出路而已，如今林子要去做学徒，过些年学成了就是郎中了，也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林子拿过铁蛋手里的水瓢，一瓢一瓢地给瓜菜浇水。&ldo;那你要去多久?&rdo;铁蛋问。&ldo;我大哥说，至少要七八年呢。&rdo;&ldo;这么久啊。那你不回来了?&rdo;铁蛋蹲下身，拔着菜畦里的草，想着七八年是个多么久远的时间，他不知道，若是真正要学到本事，七八年是远远不够的。&ldo;我每年过年的时候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吃的玩的。我大哥说平县城里可大了，有好多我们没有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呢。&rdo;林子自然记得大哥给他分析过利害关系，因为他大哥也是学徒出身，在陶瓷窑里当了八年学徒才出师，现在在县城的陶瓷铺里做了管事，终于算是熬出头了。大哥交待他当学徒的注意事项，比如怎么讨师傅师娘的巧，比如怎么对师哥们谦恭礼让，比如要勤快听话，等等。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紧张害怕，但是他不想让铁蛋知道当学徒的艰难，便只拣轻松好玩的说。离别在即，两个伙伴自然有些不舍彼此，但想到各自的生活都将有新的变化，虽然惴惴不安，但也不是没有期待。过了两天，吴家请的西席先生就到了，杨母领着铁蛋去见先生，虽然说好可以不给束脩，但杨母还是带了一只生蛋的母鸡和一些莲子去。私塾就设在吴家大院旁边的老宅里，吴员外本来是想设在祠堂里的，因为答应不少外族子弟来入学，外姓人不得入本族祠堂，所以就将旧宅子拾掇出来做学堂。铁蛋就由母亲领着，在粉刷一新的书斋里见先生。先生姓颜，三十来岁，面白无须，偏瘦，束着方巾，着青色儒服，一脸斯文和气。铁蛋给先生磕了头，又给墙上的孔子像磕了头，这就算拜师入门了。先生温和地问了铁蛋的名字和年纪，然后鼓励了几句，给铁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上午见先生，下午就开始上课了。铁蛋是回去吃了中午饭再去的私塾，私塾不管饭，好在来上学的都是邻近的孩子，离家都不算太远，全都是回家吃中午饭的。铁蛋拐进吴家老宅的西厢‐‐也就是私塾书斋所在，颜先生已经在堂上坐着了，正拿着毛笔写字。堂下摆了六张方桌，按前后两排放着，大部分孩子已经到了，因为是第一天上学，大家都还很拘谨，自觉地找了熟人围桌而坐。铁蛋立在门口，叫了一声：&ldo;先生好!&rdo;这是他娘告诉他的，对先生要有礼貌。颜先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ldo;来了，先找个位子坐下。&rdo;铁蛋快速看了一眼，认识的人不多，吴家的三个少爷他是认识的，三兄弟坐在前排中间的桌子边，还有两个是自己村的三宝和大新，正坐在后一排靠里的桌子边朝他挤眉弄眼呢。三宝活泼胆大，直着嗓子喊：&ldo;铁蛋，坐这边来!&rdo;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虽然还没正式上学，但是大家都知道的，读书人是斯文人，以后小名只能私下叫了。先生没有说话，清了一下嗓子，环视了一下教室，不怒而威，所有人都低下头，静悄悄地不再做声。铁蛋红了脸，低着头跑到后面跟三宝大新坐在一起。他坐下来，环顾了一下书斋，四周的墙壁刷得灰白，东西两面各开有两扇不大的木窗，嵌着元宝窗花，因为天热，并未贴窗纸，阳光从西面的窗户洒进来一点，落在课桌的边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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