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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他……遗体是否运回,是否举办葬礼,哪种方式安葬,全由你决定。”
手机放在手边,摁了免提,音质差得多。易槿的声音糅合呲啦的杂音,很难听清。比如,遗体,葬礼,安葬的字眼,宋野枝的大脑处理半晌,用了好些时间。
于是空出一段沉默。
“小姑,我要先去看他一眼。”
一些衣服丢进洗衣机,一些衣服丢进行李箱。宋野枝合上箱子。
生者就是这样可怜,宋野枝到现在也不信他死了。是真的不信,必须见一面。找到他,见一面,要醒着受开膛破肚的刑。
易青巍昨天还在跟自己说话,拥抱,亲吻,可回忆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为模糊的前半生。
电话没有挂断。
这通电话满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才听见易槿说:“我和你一起。”
易槿化了妆,比往常要好看,唯独眼睛缺少情绪。她的眼睛一贯会说话,嬉笑怒骂全在里面,现在看不见了。等宋野枝走入她的视线,她垮塌的肩颈才稍稍直立起来。
她朝他转过脸来,眉轻蹙着,宋野枝看到疼痛。
飞机上,他们坐一排。易槿闭着眼,小寐,挽着宋野枝的手臂。
“妈妈走了以后,我的性格才开始变得细腻些。因为家里只剩我一个女人,他还小,我怕他得不到末微处的照顾。”易槿说话,话里有困意,像梦语。
“小巍高考填志愿那年,家里没有一个人不同意。当天夜里,我悄悄去寺庙许愿。小野,我们妈妈是信佛的。我跪在佛像前,把愿望说给妈妈,也说给佛祖。我想——我说的是,要保佑小弟,拿我的任何一样东西换。寿元,运气,快乐,健康,可以通通拿去,换他平安顺利。你知道的,妈妈是医生,全家都清楚医生的苦。我不怕他受苦,我怕他受伤害。”
易槿睁开眼睛,眨了眨。
飞机在爬升。
“可今天——今天——是不是我当初心不够诚?”
宋野枝没有说话,伸手把易槿眼角的泪擦了。小姑疲态尽显,他让她靠来自己肩上。他今年29岁将满,成长为被人依靠的角色。
等易槿呼吸变均匀,宋野枝把手心汗湿的纸团揣进兜里。
他突然想起,十二年了,他和小叔只同乘过一次飞机。
2003年末冬,他们一起去海南。
那时候很快乐,是相聚。
其余,好像次次是分离。
有人接机,他们得驾车进汶川,途中换过很多辆车。
结构清晰,分工有序,每一辆车只负责完成自己的工作。宋野枝和易槿被交接,辗转,天黑时似乎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是似乎,因为宋野枝没问。他不想再说话,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得到请节哀的回应。爷爷去世那年也是人人如此,现在复一轮。车况颠簸,听得要吐。
车的速度慢下来,车内也渐渐没有人再说话。
宋野枝在车里,看到殡仪馆的字样,有些恍惚。那些人说会带他们去见易青巍,而易青巍在这儿。
空旷的房间,宋野枝手脚僵直。
“请问,易青巍在哪儿?”易槿问。
“2号冰棺。”有人答。
2号冰棺。
这四个大字是钉子,一颗一颗锤进宋野枝的太阳穴。
像白天树荫下吸烟的老头,失火的草丛惊活干瘪懒倦的身体。直到这一刻,宋野枝才蓦地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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