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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域瞧着不忍心,上前拉拉林锦楼的胳膊道:“兄弟,消消气,还不见得就是他,有话好问,何必呢。”林锦楼沉着脸道:“没你的事。”又看着报儿,手一甩,戒指“叮叮当当”落在报儿身边,冷笑道:“认识这东西么?说!”报儿原就吓得腿软了,见了这戒指更是魂魄飞了一半,见林锦楼凶神恶煞,目光发狠,真好似森罗殿里阎王爷,那张英挺的脸此刻已由青转红,额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报儿简直不敢看,林锦楼又将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道:“爷问你,你怎会有这东西?香兰在哪儿?在哪儿呢?!”报儿吓得浑身乱颤,两腿仿佛面条一般,再也瞒不住,结结巴巴道:“真……真是奶奶自己要走的……她她,她说在林家不快活,日后恐不能生养,大爷纳妾生子,总有新欢,老爷又不喜她,只怕日后无立锥之地……”林锦楼只觉耳边轰鸣,手一松,报儿也扔在地上,晃了两晃坐了下来。报儿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遭。林锦楼浑身血都凉下来,他朝思夜想,踏破了铁鞋无觅处的人其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情愿受苦也不乐意回来,他只觉一团气哽在胸口,起身便要冲出去找那女人,又听报儿带着哭腔道:“奶奶,奶奶说她也是累了怕了……”林锦楼一顿,慢慢收住腿,定在那里。倾诉第二日,香兰将落叶扫到一处,埋在泥里沤肥,墙角种着一溜儿菊花,金黄的,水红的,银白的,绛紫的,并非名品,或团团开得跟绣球一样,或已枯败,迎风摇曳。香兰将枯枝烂叶皆修剪去,拿了瓢一一浇水,见屋角里扔着个开裂的瓷盆,便用布条把盆子绑紧了,移了棵菊花摆在窗台上,正是樱桃色,叶稠油翠,喷吐丹霞,那院子里原本瞧着杂乱荒凉,这一棵菊倒衬着精神了些。她忙忙碌碌,转眼过了一个上午,中午草草吃了饭,下午又在窗前做女红,忽听见击门声,出来从门缝往外一看,正是报儿,便开了门,让到屋内。报儿怀里抱了一床被,对香兰道:“天渐渐凉了,晚上露水重,我寻了床厚铺盖。”香兰笑道:“总劳烦你惦记我。”说着亲手给报儿倒了一盅茶。报儿只是干笑,偷偷看了香兰几眼,见香兰正看他,又搓着手呵呵干笑。香兰一见便知有缘故,不禁道:“有事?”报儿支支吾吾:“那个……啧……那个……”吞吐了半晌,终小声道,“大爷,大爷知晓香兰姐如今藏在这里了……”香兰大吃一惊,站了起来:“他如何知道的,他要如何?”向外张望,又仔细看着报儿,“他没将你如何罢?”说着拉起报儿上下打量。报儿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大爷查着抵押的戒指,这才牵连出来,我同大爷说了香兰姐为何要走,大爷就傻了过去,跟木头人似的。等他好像明白过来,就,就变了个人,跟谁都没一句好话,脾气吓人得要命,还把刘爷和谢爷给揍了,太太和三爷过去劝,大爷竟冷嘲热讽的,惹得太太哭了一场。大爷又开始喝酒,从晚上醉到今儿早晨,一起来闹头疼,可手里的酒还是没放下,谁也不敢劝一句……”香兰惊得发怔,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这哪里是林锦楼,那厮总是一股百折不回的劲头,即便天塌下来也万不会自我颓唐。“真的。都惊动老太爷了,可大爷竟好像连老太爷都不在乎似的,老太太也不搭理,嫌家里烦,竟骑马出去找地方喝酒,直喝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因喝得太多,从马背上跌下来……听说,听说是跌断腿了……”香兰瞠大双眼,连声问道:“跌断腿?大夫来了么?还伤着哪儿了?腿跌得重么?”报儿苦笑道:“我不过个看马厩的,哪里知道这样清楚了……听说大爷躺床上还叫着要酒,太太在大爷跟前哭,说这个家让他折腾得快四分五裂了……”说着偷眼看香兰,清清喉咙道,“香兰姐,我没旁的意思,大爷眼瞅着也不会再来找您了,可他拼命折腾自个儿也不是个事,对罢?我知道姐姐苦衷,可老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呸,不是这句,那个,那个……好歹相识一场,姐姐要不去跟他好生说一回?让他明白些,好聚好散不是,让他别再糟蹋自个儿了。”香兰呆坐了良久,终将满心的惊涛骇浪压下,勉强开了口,干干道:“他不愿再见我的,相见争如不见。”报儿过了片刻,也低声道:“是了,香兰姐这样的人,合该配温文知礼的白面小书生,不该是大爷这样的,可大爷这模样也委实太可怜了些……他还不让提你的名字,太太说了句‘香兰’,大爷就把杯子砸了,如今就在书房里,连内宅都不回了……”香兰眼眶泛红,垂泪不语。报儿叹着气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纵大爷这几日用不上马了,可这个时候也该回去刷马喂马。”香兰起身送他,报儿走到门口,忍不住转身问道:“香兰姐……您要看大爷去么?”香兰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报儿走后,香兰仿佛丢了魂儿,心不在焉,晚饭也不曾吃,只一味发愣,枯坐到掌灯时分,靠在床头,恍恍惚惚,一合眼就能看见最后一天和林锦楼在一处,他低着头,嘴角含着笑道:“你什么都别操心,等待会子我回来,跟你好生说说。”她抽出手去理他的衣襟,低声说了一句:“好。”自她离开林家开始,便总想起他当日的眉眼,她不愿深想,直至今日才赫然明白,原来她心底里竟隐着极深的遗憾,倘若知道这是自己与他最后一面,自己便要同他多说几句,可想到说什么,却让她语塞,不知不觉泪雨如倾。她觉着自己是病了,如今日子安稳她便不该自寻烦恼。他和她之间隔着天堑鸿沟,与其在往后艰涩的日子里磨成怨偶,倒不如就此留下一尺余地的相思。她心里明白,可情执难放,依旧时时袭来,痛彻我心。想到报儿说林锦楼跌伤了腿,心里更上下翻腾,他前胸和胳膊上的伤才好,腿上再添了病儿便麻烦了,浑身上下哪还有一处好地方?也不知伤得重不重?莫非真的跌断了?她越想越坐不住,在屋里踱步转圈,心里仔仔细细反复思量了几回,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她一旦捏定主意,反平静下来,把帕子洇湿擦了一把脸,从床上拿起衣裳披了,推开门走了出去。径自走到畅春堂向外一侧的大门处叩门,她扣着门环敲了许久,只觉心中攒的勇气将要用尽时,院传来门子极不耐烦的声音道:“来了,谁呀?”门“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香兰强作镇定道:“是我,我是陈香兰,劳烦跟大爷通禀一声。”“陈香兰”这三个字在林府里可谓如雷贯耳,只是二门外当差的鲜少能见,那门子一听,立刻瞪圆了一双眼,死死盯着香兰,嘴巴大张,满面不可置信。香兰又说一回:“劳烦通禀。”那门子如梦方醒,“哎”一声,连滚带爬的往里头去。香兰站在门口,神色从容,可裙里双膝却在打颤,短短不到一刻钟,她心里便想了百千种情形,想到林锦楼恐怕连见她一面也不愿了,心里百味杂陈。她正胡思乱想,只见门已开了,双喜站在门口,显是跑来的,呼哧呼哧喘气,见着香兰满面惊喜,连声道:“奶奶,真是你,快进来。”一行说一行往里让,带到书房门口,书染赶紧迎了过来,紧紧握着香兰的手,说了句:“这些天,您去哪儿了?”便有些哽咽。香兰却顾不得,问道:“大爷呢?”书染看看书房里,为难道:“方才通传了,大爷说不见,说奶奶走了就走了,他就当……”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香兰明白只怕是当她死了云云。看着香兰脸色,书染连忙道,“大爷喝醉了,说得是酒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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