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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3页）

&esp;&esp;“不知道，应是很多很多年前吧。人的寿数太短，见证不了太多的事情，而在那个连纪年都没有的时代，再轰动的事情也只能靠口舌相传。”

&esp;&esp;阿箬听过之后，抿唇似有所思。巫祝低眸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esp;&esp;“没什么，”阿箬轻描淡写的说道：“人的寿数的确短暂，我们一生的阅历对于神明来说，浅薄得就好似是一场笑话……不谈这个了，你方才说勾吴从前是高山，听起来真是有些吓人。不过我倒是不怀疑你，过去我也在藏经阁中翻到过一卷书，书上画着古时地图，那时的河流走向与今日不同，许多地名也是不一样的。总而言之‘沧海桑田’这四个字我是相信的。”

&esp;&esp;阿箬身为奴婢，却是识字的。过去她曾与湛阳翁主一同读书，甚至比身为王孙的湛阳更为勤勉刻苦。

&esp;&esp;“……我记得书上写，现在那条蛟龙所居住的定飖湖从前就不是处湖泊，而是一片丘陵。叫‘殓玉冢’，又叫‘仙人墦’。近千年来地动几次，山石崩裂、土层下塌，这才有了今日的定飖湖。”

&esp;&esp;“这说法我也听见过。千年前湖中尚无妖孽为祸，现在这条蛟龙似乎是三四百年前才出现的……”说到这里巫祝的眼神蓦然黯淡。

&esp;&esp;“走吧。”阿箬抬头看着过分明媚的苍穹，缓缓拉下了轿辇的红纱帘。她们俩是凡人，送亲的队伍是凡人，樾姑城里的百姓也都是凡人，凡人没有能力战胜呼风唤雨的龙神，便只能垂首认命——最多垂首时姿态优雅些。

&esp;&esp;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伴随着喜乐与抽泣，一番跋涉之后，定飖湖出现在了道路尽头。那是宽阔如海的巨大湖泊，在午后的阳光下粼粼华光潋滟，芦苇荡后水鸟斜飞而出，清越的鸣啼越发衬得这里平和宁静。

&esp;&esp;愿你我还有重逢之日——阿箬踏上码头小舟，听见身后轻声的祝愿。

&esp;&esp;她没有回头看那青袍高冠的巫者，只是如同雕像一般静静伫立在船头。

&esp;&esp;粗麻绳被解开，长宽近似于棺材的三百零一只扁舟随风漂向湖水中央。阿箬在余光中看见了其余船只上的殉葬者，三百个身着大红长衫的男女，或是瑟瑟发抖，或是痛哭流涕，或是在死亡降临之前平静的合上了眼睛。不同的人在面临着即将到来的终结之时，态度是各不相同的。

&esp;&esp;在哭声中岸上奏起了送亡的哀乐，巫者们清唱着含混的歌谣，如同谁在抽噎。

&esp;&esp;阿箬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

&esp;&esp;她该哭吗？但是哭泣并不能帮助她脱离此刻险境。

&esp;&esp;她该怨恨？然而现在的她只觉得疲倦，支撑不了这浓烈如火的感情。

&esp;&esp;或许她该抓紧时间追忆一下自己的生平，可她十九年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没什么好值得死前念念不忘的。

&esp;&esp;阿箬仔细的想了想，意识到自己此刻心中所剩最多的不是悲戚而是“不甘心”。

&esp;&esp;不甘心身为凡人只能被神魔妖鬼欺凌。

&esp;&esp;不甘心身为奴婢只能替另一个人受死。

&esp;&esp;不甘心自己竟然亲故离散，孑然一身，到死之时竟是如此孤独。

&esp;&esp;阿箬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奇迹是珍贵的，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最后等来的往往不是希望，而是早就注定的凄惨结局。

&esp;&esp;可是即便明白了这些道理，在死亡到来的时候，她心里却也还是会悄悄想：要是有谁能来救她该多好。

&esp;&esp;如同誓死保护湛阳的勾吴国臣子，或是如同民间故事中行侠仗义的剑仙那样，来营救她的人从天而降，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带离这冰凉的湖水远远的逃走，那该有多好。

&esp;&esp;可惜臆想中的画面始终未曾出现，小舟行至湖心时，所有船只开始缓缓下沉，冰凉的湖水从脚踝漫至小腿至腰际至胸前，她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拂面的寒风，终于彻底被吞没。

&esp;&esp;来自阿箬的骂骂咧咧

&esp;&esp;阿箬出生在东原国一个寻常山村。时至今日她还能回忆起儿时居住的简陋茅房，以及母亲身着粗布衣裳忙碌的背影。如果迈出那扇老旧的木门，她会看见不远处阡陌纵横的田地方向有荷锄归来的邻人。风起之时村庄四处炊烟飘起。鸡犬声、夫妇拌嘴声、小儿嬉闹声，各式各样的声音让这个村子的白日永远都不会寂寥。收回目光，望向自家庭院，蹒跚学步的弟弟正摇摇晃晃的追逐着偶尔落下的麻雀，看见她后欢喜的叫她“阿姊”，院中央的枣树比起前年又长高了许多，她走到树下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长高了。

&esp;&esp;在梦里，时年十九岁的阿箬清晰得忆起了自己童年时的种种，她忘了此时自己正被湖水浸没，只专心专意的在梦中回味早已失去的光阴。

&esp;&esp;但……梦里有母亲、有弟弟、有乡里父老、有邻家友人，甚至连树上的爬虫、天上的麻雀都那样清晰，可唯独有个人，似乎被她忘了。

&esp;&esp;对了，她忘了父亲。这个梦里她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esp;&esp;父亲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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