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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就相信她不会死吧,反正现在他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平安!你千万不要死!”他握紧她的手。苏平安心想我且死不了,你别咒我就好。她一边熬痛,一边昏昏沉沉自怜自哀。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每一次都很难熬,从生理到心理。她熬过了痛,有了闲气力就开始怨。怨天怨地,怨气冲天。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苦?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呢?有错她也不记得,记得了也不会觉得是自己错,全是别人的错,天错地错社会错。她自己是绝不会错的,便是错,那也是人家害她的。换成平常,她总要好端端怨天尤人一番。横竖每次活过来她总有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消化自己的重生,怨天尤人也是必要的过程。但这次不一样!死亡来得快,重生也来得快,前后衔接太快,导致她记忆没有出现太大的断层。比如面前这人是谁,她很清楚。为了什么事死的,她也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做什么,也记得。就是再往外发散一些,多想一些,就糊里糊涂头痛欲裂。那就不想了,想眼前的。她想自己没忘掉这些,就是因为眼前的形势很凶险啊,她得抓紧时间,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想到这里,她睁开眼,把往日怨天尤人的老作风放在一边,聚起所有力气,拉了拉刘仕廷的手。“平安?”刘仕廷连忙按住她的手,谢天谢地,她还活着,还会拉他的手。她嘴巴动了动。刘仕廷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凝神听。人不可貌相项华文在楼梯口抽了两支烟,估摸着苏平安应该嗝屁完蛋了,这才慢悠悠踱步上来。穿过楼道,离着黑诊所还有一段路的时候,突然停住。两眼一眯,双眉一皱,他暗道不好,拔腿冲过去。门是虚掩的,一撞就开,扑进去满眼黑暗,悄无声息。他停住脚步,背靠墙屏息凝神,一手端枪,一手摸了摸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来回按了两下,灯一点反应也没有。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竖起耳朵静下心大步往里走,他手中有枪,心里不慌。拢共一间屋的地方,他穿过玄关,直接就到了里面。靠北的窗户大开,风灌进来,吹得围着病铺的帘子猎猎作响。从撩起的帘子望进去,里面一张空荡荡的病铺。人呢?他瞄了一眼铺下,也是空的。端着枪站在当中,放眼一望。北面的窗虽然大开,但装了铁栅栏,除非刘仕廷和苏平安变成两根面条,否则过不去。大概他们是想从那边过,但开了窗发现有栅栏,就放弃了。眼睛一转,他直接往里去,里面果然还有房间,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卫生间的灯也不亮,但气窗被打开了,大小将将能钻过一个消瘦的成年人。他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不对。就算这气窗能钻得过刘仕廷,那苏平安呢?她怎么过去?除非她是死人,刘仕廷先把她从气窗塞出去,然后自己钻过去。但这样又有什么用?不对,不对!他双眼一亮,猛然掉头往外跑。再次回到外间,就着北窗外透进来的光,他双眼如鹰隼,到处搜索。这屋子里好多柜子,地上有,靠墙有,天花板下也有,他用枪管一一捅开。里面不是空的,就是满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活人。这怎么可能?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暗骂一句,艹!把手里的枪拎起,他拔腿往外跑,多路狂奔,飞一般穿过楼道,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一个箭步蹿出门洞,在巷子里撒腿狂奔。可等他赶到巷子口蹿出去,还是已经来不及。刘仕廷给苏平安系好安全带,用车钥匙打火,一踩油门,车子低吼一声,朝前冲出去。干!项华文咒骂一句。一步错,步步错!电光火闪之间他想明白了,这两人就没离开过那屋子,只是把灯弄灭了。等他进来看过了窗看过了铺,就肯定下意识往里面卫生间去。他往里,这两人才摸出去。等他回过神再出来,他们就下了楼。他在上面找来找去耽搁的功夫,刚好够刘仕廷把苏平安扶上车安顿好。等他想明白了追下来,就已经来不及。不,还来得及!他细长的双眼猛地瞪圆,精光四射。毫不犹豫端起枪,瞄准那辆车。车子朝前开了一段路,猛然一转,调转车头,又朝他冲过来。没错,前面是断头路,刘仕廷想要去码头过埠,必须调头。这一调头,他就还有机会打死苏平安!然后车子冲过来,越来越近,刹那越过他的时候,他这扳机也没抠下去。副驾驶座上苏平安耷拉着脑袋,裹着刘仕廷那件外套,面无血色双唇灰暗,一片死气。可经过他的刹那,这死气沉沉的小丫头突然下巴一挑,双眼爆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如鬼似魅,怨气十足,简直像是恶鬼附体,瞪得他心脏为之一冷,血都要冻住。手一僵,这一枪就没打出去。再回神,车子就剩下个屁股,一溜烟而去。他缓缓放下手里的枪,拄着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一瞪眼给唬住了。可她那眼……黑多白少,整个眼眶都要满了,怎么看都不是人的眼。咽了咽唾沫,他定了定神,拎起枪转身往回走。钻进门洞,上楼,穿过楼道,进门,往里走,伸手一把推开隔着的帘子,回到病铺前。铺上空空如也,只剩下铺单上淡淡一抹水痕,小小的身量,从头到脚都填不满一张铺。苏平安!竟然没死!真是命大!但也,太命大了!从北窗灌进来的风在屋子里打了个转,项华文感到一丝寒意,微微皱眉。想起当日在苏宅看到的那一场诡异法事,他终于起了一身白毛汗。苏平安!心中露怯,他连忙握住手里的枪,扭了扭脖子,伸了伸胳膊,激出一股热意,驱走寒意。等定了神,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团事物。走过去,用枪口挑起。是从苏平安身上扒下来的那件真丝小礼服裙,湿哒哒沉甸甸的裙子挂在他枪口上,宛如一个垂死的女人。他皱着眉,手腕子一转,,挑到跟前伸手抓下。苏平安人小,裙子也小,一条及膝的裙子拢共用不了多少布料。薄薄的布料外层沾染了泥水草鞋,污烂不堪。然而好料子终归有独到之处,里层虽然渗了水可相对来说还算干净,便可以看到布料原本的质地和颜色。料子是真丝提花,不知名的花,枝枝蔓蔓缠绕不绝。颜色只是白一种。说到白!她裙子白,剥下来以后的身体,更白。那一种白,当时没感觉,只觉得白,然后想着让她动手术,就没多想。现在想起来……他一把握紧手里的裙子。太白了!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是一片白。白的毫无血色,白的匀净整齐,白的……好似她整个人都是一块白玉雕出来一样。有一种……非人的美。唯一的败笔,就是她身上的弹孔。四个弹孔,膝盖上最大,炸烂了。然后是肚皮上的,皮肤白,失了血的肉白,连带露出来的肠子都是白的。当时看了,确实不觉得恶心,只觉得……白。然后往上两个弹孔都不大,一个在正中,穿了肺,一个在心口。明明连心脏都击穿了,她怎么会不死?可当时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大概是视线全被那弹孔旁边的东西吸引了吧。一片雪白疮痍之中,那小小一抹粉色,娇嫩如早春在寒风中争俏的桃花朵儿。因为开得太早,都来不及多蓄一点红艳,急忙忙在枝头绽放,淡淡一抹樱粉色。趁着薄雪冷霜,格外柔嫩可怜。小归小,嫩归嫩,绝对鲜。他一时鬼迷心窍,把那件裙子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一鼻子海腥味草腥气土腥气,但除了这些腥气,确实还有一丝甜中带辛的芬芳。原来她这么娇嫩的人,却用这么烂熟的香水!可见,人真是不可貌相!苏平安在刘仕廷耳边只有三个字。“关灯,躲!”刘仕廷蠢了一路,临到此时总算开了窍。再不逃,难道还要继续受骗上当,担惊受怕?苏平安就算命再大,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项华文不值得信赖,他还是及早抽身,对他和苏平安都好。福至心灵,他找到电箱弄断保险丝,灯一灭,就捞起苏平安躲进柜子里。苏平安轻飘飘没多少分量,然而人小志气高,被抱起折叠拉扯身上的伤口,愣是一声不吭。真当熬痛!痛出一身冷汗,湿哒哒冷冰冰窝在他怀里,叫他一颗心都跟着她一起痛。他全副心思在她身上,都不知项华文何时上来,直至她冰冷单薄的小手压在他口鼻之上。小手冷,薄,带着寒气,压上来好似一块硬登登的冰块,一下就把他气都压瘪了。起初他还能忍,后来就慢慢难过。想挪开,这小冰块却压得实,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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