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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弘策打量她那模样,缓缓长叹了口气。一瓶头油而已,够她高兴半天的,这么容易满足,他四周围找不出这样的人。她经历的种种,简单用语言描述无法还原。别人赏花下棋的时候,她在菜市口打扫满地血迹,尘土飞扬里抬起头,依然可以笑得灿若朝霞。不自怨自艾,顽强地活着,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们,看见一只虫子都会惊慌失措,要是换了她们上刑场,大概来几个得吓死几个。
&esp;&esp;外头打更梆子笃笃敲过去,定宜才想起来时候不早了,忙呵了腰道:“耽搁您歇觉,我也该走了。今天的事儿谢谢您,横竖道谢的话都快让我说烂了,这一遍遍的……”她又举举那牛角梳和瓷瓶,“还得谢谢您这个,回头我就用上了。”
&esp;&esp;“头油是其次,梳子要留好。”他送她到门前,“从这儿到他坦不远,能不能自己走?要我送么?”
&esp;&esp;她笑道:“您太抬举我了,哪儿有王爷送侍卫的道理,说出去叫人笑话。您留步,我走了。”
&esp;&esp;她要迈出门槛,他突然拉了她一把,手指扣在她臂弯,感觉到夹袍下娇脆的轮廓,也只一晃神,复把手松开了,低声道:“明天又要上路了,你身上好些了吗?肚子还疼不疼?”
&esp;&esp;定宜窒了下,女科里的毛病,也没法和他说明白,含糊敷衍道:“谢十二爷关心,都好了,您看我又活蹦乱跳的了。您进去吧,更深露重,没的着了凉。”她反转过手腕子,在他臂上轻轻推了下,“回去吧,路上有灯照亮,磕不着的。”
&esp;&esp;他就站在槛外目送她,看她翩翩出了垂花门方折回殿里来。想起刚才那心境,十八里相送似的。他抚了抚她触碰过的地方,心头不由怅惘起来。
&esp;&esp;作者有话要说:1拜堂阿:执事者,即无品级之当差管事人。
&esp;&esp;☆、
&esp;&esp;离开盛京继续北上,这一路地广人稀,驿站越距越远,通常要日夜兼程天才能遇上一个。天儿冷得厉害了,和北京的气候大不相同,骑着马,不戴上护腿,寒气从每个布眼儿里溜进来,吹在皮肉上针扎似的疼。遇不见驿站怎么办呢,队伍要休整,不能总这么耗着,就在野外搭帐篷过夜。王爷们的帐子是牛皮顶的,覆有厚厚的毡子,刮风下雨都没有妨碍。戈什哈和护军的是普通的油布帐篷,只能说提供个遮蔽的地方,严寒是挡不住的,所以生火,各处都燃起来,火堆在漆黑的夜幕下蜿蜒伸展,把山脚都照亮了。
&esp;&esp;住处解决了就得考虑吃的了,戈什哈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儿,整天啃窝头,嘴里淡出鸟来,一扎营就出去打猎了。十几个人一队撒出去,像皇上秋狝似的,有负责围堵的,有负责狩猎的,半个时辰就可以满载而归。定宜呢,毕竟没练过骑射,也和他们不搭伙儿,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伺候完了两个祖宗,就一个人出去溜达。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她弹弓拉得不错,瞄准了射树上夜栖的鸟儿,啪地一打,栽下来一只大个儿的。
&esp;&esp;她歪歪斜斜提溜着回去,大伙儿一看就笑了,“小树这是和鸟儿结下不解之缘啦。”
&esp;&esp;七爷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大眼儿贼啊,这玩意儿能吃吗?”
&esp;&esp;确实没吃过,不过这猫头鹰体格不小,扔那儿跟只鸡似的,她踯躅着挠挠头,“能吧,我们乡里还有人吃老鸹呢,这肉可比它多多啦。”她又接了回来,“给我,我去收拾收拾,烤鸟儿吃,嘿!”
&esp;&esp;帐前的空地上站着个人,不合群,静静眺望,目光如水。
&esp;&esp;大伙儿热热闹闹给猎物开膛破肚,掏挖干净内脏拿树叉子一捅,架起来放在火上烤。篝火哔啵,肉在焰顶翻转,很快就散发出香味来。定宜闻闻自己的猫头鹰,没有怪味儿,挺好的。她喜滋滋往上撒盐,再来点孜然,烤得十分尽心尽力。
&esp;&esp;七爷蹭过来,就挨在她边上,她一看哟了声,“主子席地而坐成什么话呀,我给铺块帕子?”
&esp;&esp;“没事儿。”七爷指了指,“味道好像不错。”
&esp;&esp;她咧嘴一笑,“您还是吃獐子去吧,我这个不知道最后是什么味儿呢,没的把您吃吐了。您那么容易吐……”
&esp;&esp;七爷知道他暗喻粉头子拿指甲喂酒的事儿,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呐,我今儿就要吃这大眼儿贼!快点儿,熟了给我撕条腿。”
&esp;&esp;一只鸟儿,能有多大的腿呀?定宜说:“您吃这胸脯子,胸脯上肉多,塞牙缝还能剩点儿。”
&esp;&esp;七爷又啧了声,“看你挺斯文个人,说话这么恶心呢!”
&esp;&esp;定宜只是笑,转过头朝大帐看一眼,帐外空空的,不见十二爷身影。她怏怏转回头来,心里总归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味道。那天听他打趣说梳篦是姑娘送人的定情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记下了,从此就常把犀角梳带在身上,也算对她那片懵懂春情的一点告慰吧!
&esp;&esp;自己心思百转,却不能叫人看出来。共事的人也好,七爷也好,尤其是十二爷面前,她不敢表露半分。被人发觉了,人家什么想头?骂她污浊,不要脸,男人还想着勾引男人?
&esp;&esp;她有点无奈,自己知道自己处境,没有资格琢磨那些。可是现在不能靠近,等她做回温定宜的时候,这种机会就再也不会有了。她垂下脑袋感到落寞,隔得太远了,他有他的辉煌人生。自己呢,以后先得操心哥哥们,将来年纪实在大了,找个猎户、果户什么的,凑合嫁了,混个温饱就完了。
&esp;&esp;本来挺高兴的,突然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七爷在一旁观察他半天,也跟着回头观望。什么都没有,老十二清高,不像他似的,还纡尊降贵与民同乐。小树看不见他不大高兴,他忽然尝到一股酸味儿,清了清嗓子说:“树儿啊,我想吃鱼,明天咱们上池子里叉鱼好不好?”
&esp;&esp;定宜唔了声,“您想吃鱼啊?鱼得白天逮,可是白天要赶路呢!要不您忍忍,等到了驿站,让他们给您来盆辣子鱼头。”
&esp;&esp;七爷觉得很无趣,人也恹恹的,撅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耽搁一会儿也不要紧的……”
&esp;&esp;“一百多号人停下等咱们去逮鱼?”好像不大行得通吧!再想想人家是主子,要她穷操心么!她歪着脑袋说,“反正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就怎么……欸,鸟儿能吃啦!”肉被烤得滋滋冒油,吹掉点灰,她手忙脚乱往下撕肉,递给他说,“您尝尝,不好吃可别骂我。”
&esp;&esp;哪儿能呢,七爷现在对着他都没脾气了,接过来小口的嚼,边嚼边点头,“像鸽子肉,还不赖,就是烤的时候过长,老了。”
&esp;&esp;她听了低头尝一块,笑道:“还真是,是我疏忽了,拿它当鸡烤了。”
&esp;&esp;这时候那金送兔肉和獐子过来,七爷挑了两块往她手里塞,说:“别吃那个啦,嚼不动。来吃獐子,看看人家烤得多鲜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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