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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这么说着,却双眉不展,香菱见状,忙另寻了一个话头。略说两句话,她们便将这事掩下不提。只是宝钗心中却存了一段念想,不免时时在意,处处留心。她本就觉察出三五分来的,这十来日过去,越发心中明白。然则,诸事未曾说破,她又是极有心胸城府的,面上却是一丝不乱,倒不曾使人瞧出不对来。
此时先有湘云告辞归家,后头贾政因着勤慎端方,风声清肃,又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被圣上点了学差一职,于八月二十日起身出差。宝玉便越加纵性游荡,常在园中厮混,自然也总有往黛玉之处走动。黛玉见着他这般情景,口中不言,心里却颇有几分叹惋:他本性聪敏,从旁学杂收上头瞧着也颇有见解,然则外祖母他们溺爱无度,只一味宠着,竟不能使他成家立业。虽则一颗心是好的,一片赤子心肠常人再也难及,许是千万人也也未必有的,然则为人处事,他不过依仗家里并长辈。这三五日也就罢了,等着十年八载还是如此,又如何立足于世?
只是黛玉心性清高,这般话也就心中偶尔一想,又知宝玉心性,并不曾吐露分毫。然则她心有所想,又素与紫鹃春纤亲近,言语之中不免露出些许痕迹来,紫鹃听在耳中,倒把素日的一点思量搁下,春纤却只有欢喜的份,每每拐弯抹角地赞同。时日久了,黛玉瞧出内里根底来,不免笑道:“你既是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自家却没个思量?那边儿殷切备至,我瞧着都眼热,你倒是总推托着。便是江南那里事务颇多,一时抽不得空来,想来三五个月后必定会使人过来。到时候,你又要怎么说来?”
春纤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真个如此,也只得试一试。若果真是的,我又有什么好推托的。只是舍不得姑娘罢了。”黛玉听她言语之中大有和缓,不免微笑点头。她们正自说着,忽而外头报信,说是侍书来了,便止住话头。
却见诗书进来,手里拿着一幅花笺。
黛玉便笑道:“你怎么来了?三妹妹可好些了?昨儿我过去,她正睡着,倒也不好打搅,正说着等会子过去呢。”侍书抿嘴儿一笑,手中将那花笺递了过去:“姑娘瞧瞧这个,便就知道了。”
黛玉方接了那花笺,低头细细一看,不觉点头赞道:“果真是三妹妹,旁人再没这样的心思筹划。”说罢,她抬头与侍书道:“这般雅事,我必是要去的。你回与三妹妹,就说我须得熏衣以待,方不辜负她。且请她略等一等罢。”众人知她是打趣儿,只是一笑,并不当真。侍书也笑着,应了一声离去。黛玉换了一身衣裳,便去了秋爽斋——早有迎春、惜春候着了。
姐妹们略说了两句话,一时宝钗、宝玉也到了,彼此说笑几声,越加热闹。又有李纨前来,方渐次说准,一时吟诗作赋,做得几首白海棠诗,越加自在。春纤冷眼瞧着,见迎春连着韵脚也都是随意为之,不免心里感慨,暗想:迎春这般性情,虽是情势天性所成,却着实怪不得人糟践。
黛玉回头见春纤正瞧着迎春,心里也不免想到迎春的婚事上头,暗暗叹了一口气,口中却道:“说来我也想要再邀上一社呢。虽说繁密了些,但想着二姐姐的大事儿,这时候能多聚一聚也是好的。”
第一百零四章吟诗文各人各逞性
黛玉虽说得如同闲谈一般,但众人想着迎春这一段婚事,也不由一静。不特探春、惜春、宝玉心中发酸,就是宝钗与李纨两个也是在心底叹了一声。不想这般静默之中,迎春反倒勾起一丝笑来,道:“相见的日子尽有的,何必在意。”
她本就是这么一个软和性子,并不多思多想,一味随份从缘,只想着总不至于太过,由此,这会儿虽笑容不多,却也是真心。黛玉听她这话,再见她这般形容,心里且叹且怜,又不由生出几分企盼:想二姐姐虽软弱,却真个是省心好性儿的,总不至于没个后福的。说不得她嫁入霍家之后,那霍二爷病愈好转,也是有的。
黛玉这么想来,旁人也只有这样思量的,总是盼迎春日后福气的,便也都露出笑容来。宝钗更笑盈盈着道:“二姐姐说的是,只消有心,自然常有见面的时候。倒是林妹妹该打嘴,没得让我们提前儿生出几分离愁来。”
“正是,正是。”李纨也是点头称是。
黛玉顺势接过话头,笑着道:“是我的错,吃这一杯酒,权当赔罪了。”说着,她便令倒酒来。不想宝玉却道:“你从来单弱的,现下又是入了秋,虽瞧不大出来,到底秋风渐冷,如何吃得酒来?以茶代酒也就罢了。”他一片殷切,落在宝钗眼底,又有先前评诗,宝玉一味推崇黛玉之事,她不由稍稍敛了笑容,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只道:“这却不好说,须得二姐姐做主呢。”
迎春自来是个心存厚道的,又与黛玉亲善,闻言忙令倒一盏茶来与黛玉:“一件小事儿罢了,偏你们磨牙,林妹妹只当润唇吧。”如此一说,便将这事掩去。然则,迎春的婚事既说到了,众人不免留意一二,内里有个探春更是有心的,顺带问了问嫁妆之事。
偏迎春是个最省事不过的人,竟是一味无知无觉,浑不在意这些个事项。听得探春问话,她倒似浑不与自己干系,竟是一问三不知。
若是旁的人家,众人自不会多提,到底迎春还是个闺阁女孩儿,纵然是自个儿的婚事,知与不知也是在两可之间的。偏贾赦夫妇从来做事尴尬,待迎春不闻不问的,虽有贾母并贾政夫妇,到底隔了一层的。又有霍家那头的不足,他们不免为迎春十分担忧,方问出这些话来。
此时迎春这般模样,不特探春心里煎熬,就是旁人也暗暗叹气,又生出几分计较来,明里暗中劝了迎春两句,又接着添妆一事,半遮半掩说了些自己所知的嫁妆事儿。
内里宝钗知晓甚多,便一样样细细说来,后头才道:“这也是我随常听妈说的闲话,各家都有不同,想来这大类却是一样的。二姐姐也问一问,总有个单子,自个儿日后取用也省心遂意。”探春心中点头,见迎春犹自不在意,便决心后头总要多去她那儿几回,将这事儿办妥才好,此时却不好多说,便笑着道:“宝姐姐当真博闻强识,我们再也不如的。”
宝钗一笑,目光在周遭打了个转,见黛玉只抿嘴儿笑,宝玉又正瞧着她,心里不觉淡淡起来,面上却丝毫不变,只笑道:“我们家的事,你们也是尽知的,妈平日里事儿也多,我少不得帮衬些,闲了坐在那里便听了一耳朵。不过俗务罢了,你要再赞我,我日后多听两句,说不得竟也成了个俗物了。”
说到此处,众人皆是莞尔一笑,再说些旁样事体,定了个海棠社的名儿,一时便散了去。谁想宝玉回去,先瞧了一回海棠,又独个儿坐了一阵,将此事说与袭人。袭人正有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一件告诉他,后头又有宋妈妈回说湘云着急作诗的事,惹得宝玉立时起身往贾母处,逼着叫人接去。
虽因着天色晚了不得成,明日宝玉再去贾母处催逼,午后湘云便是来了。
众人见她来了,说笑两句,又与她看了昨日做的诗文,又道了韵脚等。湘云一心兴头儿,一面说着话,一面心里早已有了,又取来纸笔录出,笑道:“我依韵和了两首,却不知道好歹,不过应命从众罢了。”说着递给众人,众人一面说必定要重了等话,一面细看。不想湘云文辞不俗,情致婉转,倒让他们看一句,惊讶一句,反道:“不枉做了海棠诗,真个是该起个海棠社的。”
湘云趁势便要邀上一社,众人只说妙,又说了些昨日的诗文,彼此评论一回,方各自散去。
及等晚间,宝钗便邀湘云去蘅芜苑安歇。
黛玉从旁听着,原待说话,见湘云含笑点头,便就垂头吃茶,回头说与紫鹃、春纤两个:“她平日里虽穿戴未曾不足,我瞧着针线上头却有一半儿是自个儿的手笔,想来在家里也是不得自在的。如今邀上一社,本不过几样瓜果点心,随性罢了。偏住在那蘅芜苑,我瞧着,明日里只怕还有的磨牙。”
春纤听她这般说来,心里一喜,笑着道:“姑娘何必担心这个,薛姑娘纵然有千般不好,却是一样好处,最是个识大体想着脸面的。说不得史姑娘有些错漏,她还得贴补呢。史姑娘求个里子,薛姑娘求个面子,岂不是天造地和,四角俱全的好事儿?明儿必定周全的。”
听得这话,黛玉一时沉默下来,她素日不喜宝钗,只觉是个心里藏奸,矫揉造作的,然则背后论人长短,且说这些个事儿,她也觉得无趣,便只得叹一声,道:“罢了,也是各人缘法,说不得什么的。”说罢,她便丢开手去。
及等翌日,湘云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笑应了,午间便一道进了园子来。宴摆在藕香榭,它身居池中上空,四面有窗,左右曲廊婉转跨水接岸,后面且还有曲折竹桥暗接,且不远处山坡下两颗桂花开得极好,河里水也碧清,阔朗清亮。外头好,内里布置也极妥当,两张竹案,一者设茶具,一者设筷箸酒具,边上一处煽风炉烫酒,一处煽风炉煮茶,干净利落,十分周全。
贾母扶着凤姐的手进来,一看便喜道:“这茶想的周到,东西也都干净。”湘云却笑着道:“这是宝姐姐帮我预备的。”贾母听了,就道:“我说这孩子仔细,凡事想得妥当的。”眼底却少了几分喜色。黛玉从旁见着,便望了宝钗一眼,见她含笑微微垂下脸来,便偏过头去,且与迎春道:“不觉已是入了秋,这风一吹,倒越发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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