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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明“嗯”了一声。罗松堂侧目觑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柳昀,老夫跟你说句心里话。咱们如今这个陛下,跟老夫是哪哪都不对盘。我礼部寻常的事宜,譬如什么邦交,选妃,立后,一到了陛下他那里是怎么说怎么不对,原先苏时雨在,还能折中帮着调和调和,眼下苏时雨也不知何事能醒,老夫瞧着陛下他倒是看重你,与你君臣之间实可谓和睦融洽。过两日老夫还要上书奏请陛下立后,心里真是没什么底,你好歹是御史,是言官谏官,不然这样,这份奏疏就由你与老夫一起呈给陛下,由你直谏,让陛下娶妻立后,你意下如何?”柳朝明步子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罗大人还是将缝在嘴上的线拆了,自己跟陛下说这事吧。”二人说话间已到了明华堂,刘定樑与龚荃早已候在里头了,罗松堂几步迈入堂中,对着朱南羡就是一个大拜:“禀陛下,方才老夫与柳御史议了议安南使节与苏侍郎的安住事宜,落在后头来晚了几步,请陛下恕罪。”“无妨。”朱南羡道,又看了眼正待向自己行礼的柳朝明:“柳卿免礼。”一旁的尤公公见七卿里已到了四位,便将罗松堂方才的奏本呈上:“请陛下过目。”朱南羡翻开奏本,扫眼过去,目光忽地在两个字上顿住。“晋安二字,作何解?”过得片刻,朱南羡问道。罗松堂道:“回陛下,此二字是翰林学士舒闻岚拟的。晋之一字,汉书《说文》上有云,晋者,日出万物而进也,取的是气象万千,瑞气千条之意;而安之一字,就是安泰,正所谓民生安泰,社稷安康,国祚——”“就定这个吧。”不等罗松堂说完,朱南羡便道。言罢,似乎又觉得自己过于武断,还未曾问过诸卿的意见,抬眼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大人的意思呢?”柳朝明静立良久,俯首一揖:“禀陛下,臣也觉得晋安二字好。”朱南羡道:“嗯。”然后提起朱笔在晋安上一圈,递还给了尤公公。罗松堂简直目瞪口呆。二十五年前那回立年号,他是礼部侍郎,当时的奉天殿可谓吵得鸡飞狗跳,众卿各执一词,足足争辩了一整月,怎么今次立年号,还不到一刻就定好了?罗松堂忍不住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这就定了?”顿了顿,又提醒,“年号一旦定了,日后就要以‘晋安’记年,自下月起就不再是景元二十五年,而是晋安元年,您日后也要被人称作晋安帝了。”朱南羡点头:“定了。”不多时,秦桑前来禀报说大理寺卿张石山到了,朱南羡退屏了罗松堂几人,只留下了柳朝明一起商议白屏山火|药案的后续。罗松堂退出明华宫,心里直犯嘀咕,暗自揣摩了半晌,忍不住道:“哎,老龚老刘,你们说这‘晋安’的晋字,有没有什么别的解?”龚荃和刘定樑互看了一眼,都没答话。罗松堂又道:“不说近的,就说咱们陛下还是十三殿下那会儿,就七八年前,他提着刀要剁了曾友谅那回,好像为的就是苏时雨吧?”龚荃和刘定樑道:“老罗你在说什么呢?老夫听不明白。”罗松堂“哼”了一声:“你们就跟我装。”目光一扫,见着明华台下,有一长身玉立的人正大步赶来,连忙走上去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到?”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户部的事绊住的沈奚。沈奚一见罗松堂三人,讶异道:“不是说拟年号?”一顿又问,“怎么,这么快已议好了?”罗松堂回身望了眼龚荃与刘定樑,见他二人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哼”了一声,将沈奚拽自一旁:“老夫给你来猜一猜。”他自怀里摸出一张年号的草本,上面的九个年号是还没用朱笔圈过的,“你说陛下选了哪一个?”沈奚看了那草本一眼:“陛下可与谁商议过?”“只问过柳昀一人的意思。”朱南羡和柳昀两人选的?沈奚并指就在“晋安”二字上敲了敲:“这还用猜?”又在罗松堂发问前,将双眼一弯,笑嘻嘻地道:“怎么,罗大人拿这题来考我?是想在我这里求个解?”罗松堂讪讪一笑:“这不赶着这两日要奏请陛下立后么?老夫在青樾你这问明白个意思,清楚了陛下的心意,老夫也好办事不是?”他说着,随即将声音压低,悄声道:“青樾,你给老夫交个底,陛下对苏时雨,真是那个意思?老夫看陛下不像是好龙阳这口的人啊。”沈奚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刻,将他手里的纸张取过上下再扫了一眼,随即塞回到他怀里:“你觉得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了。”“果真?”沈奚又笑嘻嘻地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他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瞧不见?你这草本上头只有一个‘晋安’,若再加上几个‘樾安’,‘旻安’,‘麟安’,他或许还会为难个片刻。”罗松堂道:“哦,你这意思是老夫想多了。”沈奚神神秘秘地道:“没有,我也觉得就是那个意思。”说罢这话,他再一笑,折返身却往明华台外走去了。罗松堂追上两步:“你不去明华堂见陛下了。”“年号都定下来了我去什么去?”沈奚道,“且还定的是‘晋安’,与其见陛下,我还不如趁这会儿功夫,去瞧瞧苏时雨。”罗松堂看着沈奚施施然远去的背影,方才还清晰的念头被他这一通插诨打科又搅成一片浑浊水,他取出怀里的年号草本,盯着看了一会儿,十分后悔地想:正是了,当初拟年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去问问沈青樾的意思呢?早知这样,就应该拟它百八十个“安”,非但要有“晋安”,“樾案”,还要有“绫安”,“婉安”,“歆安”,如此便可顺便将隔几日皇后的人选定了,他还费什么心?一七零章朱南羡问过柳朝明白屏山火|药的详情后,将此案交给了张石山审理。他本想着去未央宫看看苏晋,奈何朱祁岳薨殒,朝廷彻底没了可任用的武将,西北那头出征在即,兵部尚书龚荃再次接到赤力整军的急报,火急火燎地赶来明华堂面圣。朱南羡看了急报,面色也凝重起来。龚荃道:“老臣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数可以领兵西北的将帅,除了四殿下,只有一个陛下您,但四殿下还在跟北凉苦战呢。要不把戚都督叫回来?”朱南羡摇头:“戚无咎擅水战,有他在东海剿灭倭寇,朕才能放心。”“那就只能是朱荀了。”龚荃道,“四殿下就藩北平前,朱荀倒是一直在北疆领兵,与北凉算是有来有回,但,到底吃过几次大败仗,又十年不曾征伐,放他去,老臣总有些不放心。”朱南羡道:“朕会派茅作峰跟着他。”“是,老臣也是这个意思。”龚荃道,“听左将军说,陛下已亲自下令,命茅参将赶回西北了?”朱南羡道:“朱沢微身殒,朕原打算将五万凤阳降军交给茅作峰安置,眼下赤力整军,只得让他先回西北。明日你兵部派一人去九江府,将安庆驻地的凤阳军重新编制了。”龚荃称是,又叹道:“安南那头的危机还没解决,十二殿下就没了,苏侍郎眼下睡不醒,出使都不知道派谁去。可西北赤力整军,朝廷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早知就应该多养几个武将,也不至于出征都挑不出将军。”龚荃这话的道理,朱南羡何尝不明白?但朱景元这江山原就是打来的,昔宋太|祖还杯酒释兵权呢,但凡开朝皇帝,无不怕这拼尽毕生心血夺来的江山又被人抢去,到了朱景元这里就是杀功臣,尤其是得人心的文臣,有战功的武将,反正没人有能力跟他争了,他的皇位也就坐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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