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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哑声道:“我应是伤了你很多次,所以才落得这般境地,总之我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待你。”李培南从怀里掏出一方雪帕,抹去了闵安的眼泪:“走出去,你就是堂堂臬司大人,不能示弱于民。”闵安擦干了泪,低声说:“你就不要走了,成么?晚上我下馎饦……”“嗯。”李培南应后,再无接近闵安的举止,退到椅中坐下,继续查看抄本。门外左侧小厨房里,花翠从窗边探个头,不解地问与她一起打量屋里动静的吴仁:“老爹,他们在青天白日就趴在门上那个……会不会太孟浪了些……”吴仁啐了口:“我家安子竟没落到这地步,要生米煮成熟饭,便宜了那贼小子。”他回头又问:“饭熟了么?”花翠看门上两人姿势未分开,啧嘴:“影子都糊成那样了,还能不熟么。”直到午膳时,花翠才打开房门,放两人出来。李培南稍作休整,闵安小睡了片刻,精神气头恢复了不少。可是吴仁看见他们时,脸色有些不愉,把一碗鸡拉到自己怀里,啃光了两只鸡腿,也不说话。闵安不知原因,只当老爹看人不顺的怪毛病又犯了。李培南从花翠古怪神色上瞧出了端倪,凝声道:“吴先生想错了。”吴仁把眼一翻,将骨头塞进鸡屁股里,随手丢进汤盘中。“公子那意思,是说安子皮相不入眼,还没让您破回例?”李培南诚恳答道:“晚辈下回一定尽心。”吴仁看见闵安还一脸安静地喝鸡汤,估计她这傻丫头没听懂意思,一掌拍了过去:“长个猪脑子。”闵安捧着汤碗委屈地叫:“又关我什么事——老爹真是的,平时舍不得吃鸡,这会儿露掉了一只好腿,我给你留起来。”她要夹起吴仁汤盘中的“鸡腿”,李培南眼疾手快夹住了她的筷子,将那只塞了骨头的鸡屁股转嫁到花翠碗里,温声说:“你义姐辛苦下厨,该是犒赏她。”盛饭出来的花翠笑纳。晚上,闵安下厨做了一罐玉米汤馎饦,养足了李培南的胃口。她趁他面色宽和了,凑到他跟前说:“我做的饭食好吃吧?你就别走了。”李培南持重答道:“无需次次下厨,只要不犯错即可。”闵安讪然想到,那就是以后小心行事,取得良好表现,不惹得他嫌弃,不惹得他生气咯?后面想勉强他留下来的话,应该不能说出口吧?李培南猜透了她的心思:“我可以留在司衙一月,帮你处置事务。”闵安高兴了起来:“做我随从?”“是的。”“不用回去照顾小姐?”“嗯。”“那也不用娶小姐了?”李培南答:“你排挤我身边一众女子,我又如何娶得妻子?”闵安听后皱眉:“那也不兴整天跑来跑去,刚辞了小姐就去见公主啊……”“我总得娶妻成家。”闵安把心一横,豪壮说道:“留下来,你的婚事就由我包办了。”李培南瞥她一眼,淡然道:“你包不了,一月后我就要离去。”那时火候差不多到了,他可出面统领西疆军力。闵安怏怏坐进椅里,看李培南低头看书,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踌躇许久,才小声说道:“我喜欢阿循,自然就想多留在你身边。”“两个月。”李培南答得头也未抬。闵安绞着衣带想半天,还是说不出更直白的话来,红着脸跑出门去。李培南遽然明白,迫得她表露心迹,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看遍民间州县衙门审查百案,监判死犯,在民间传闻中是个鬼神冤魂充斥的地方,按察使司衙也不例外。例任署官沿袭官场规矩,逢初一、十五就去各神座仙台处烧香。司衙三堂院顶悬挂着一个红色的棺材,外表斑驳,衙门里人却虔诚顶着三根香,毕恭毕敬对它行礼。李培南早起之后随闵安巡查各处,看到衙门诸多不凡景况,忍不住多待了片刻。闵安站在穿堂里遥遥对棺木拱拱手,回头说道:“里面据说放着万人敌张飞将军的骸骨,众人唯恐大将军降祸于自己,争着礼拜祭祀。”李培南回道:“你们的圣贤应是说过‘不语乱力怪神’,如此参拜,不怕有违遗训?”闵安答:“百姓若是未受教化,自然就亲信荒诞之说,这种情况在左州尤为突出。也好在子民畏神,生得淳朴,无人会蓄意生事。”司衙一里外有处集市,顶头边修了一座城隍庙。州吏目向闵安上报了庙里香火转承奇异之事,闵安听后惊奇,带着李培南便服查巡了一番。她随着参拜的女眷徐徐朝前走,进入大殿,就看到石座上供奉着一尊包着头巾的苗蜡宗祖像,而原本应该接受香烛祭祀的镇城之神的塑像已经不见了。她打量左右,发觉两排副座上也换上了众多苗蜡族泥塑。城隍易主本不是奇事,闵安初来左州,也听说过一些奇异风俗。怪就怪在底下虔诚烧香的女眷们,个个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待她们参拜完,原先脸上的紧张之色就缓解了不少。闵安混在人堆里,渐渐听出了仔细。原来她们纷纷祷告自家已故亲属入土为安,不可夜半再来托梦惊扰家人,并求得家宅四处萦绕的冤气速速退散……闵安听了许久,才慢慢走出来。城隍庙门楼外,集市热闹非凡。少壮男女齐聚于此,欢度一年一次的花枝节。姑娘们穿上锦绣衣装,手持时令花束舞蹈。她们的身旁,就是各种秧马、竹竿、花轿、丝竹表演。李培南先前看着闵安随人流走进城隍庙,逐渐失去了她的踪影。他站在门楼处等她回。一枝妖娆的秋海棠横伸到他眼前,花瓣随风缓缓飘落,遮住了他瞧向大殿门口的视线。李培南回头,俊逸容颜在花枝上显露出来,令邀舞的姑娘心里一颤。她们盛情邀约,手持花枝打响边鼓,向他盈盈笑着。他始终淡然伫立,静雅得如同山巅的云,不笑不说话,让人好生失望,以为他是哑巴。闵安从人后钻出来,发辫上缀着几朵小蓝花。她牵着裙裾蹲了蹲身子,笑道:“入乡需随俗,有人请,你一定要应。”说完,她就拉高裙子,灵巧跳进竹竿队里,替李培南跳了一支舞。李培南缓缓跟着竹竿舞队伍,陪在闵安一旁。她跳,他就看着。她停下,他就笑一笑。两人过完花枝节后,李培南的怀里、袖中多了香囊、手巾等物,而闵安衣上则熏染了花草清香。他瞧了瞧物什,问道:“刚才那些游方曲子,你会唱么?”闵安红了脸:“我才来一月,哪能学得这样快。”游方曲里尽是一些绵绵情话,叫她怎能唱出口。“既然不唱歌,也应学一学乡俗,怎不见你丢些礼物给我?”闵安摸摸布褡,为难道:“身无长物,别无所赠,再说了,花枝节上的小物也不能随便接的,姑娘家会误会你对她有情意。”李培南久居西疆多年,怎会不懂各部风俗。他不回赠,就是不想使人误会。他一派矜淡走在闵安身边,她问他:“饿不饿?”“随你。”“‘随我’是什么意思?”“你饿我就饿。”闵安禁不住莞尔一笑:“阿循难得这样听话,为了嘉赏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顺着石子路朝前走,屋舍越来越少,有地下清泉叮咚作响的声音。黄狗、白鹅从闵安眼前跑过,闵安都要回头瞧上一阵,李培南也不催促,将袖里的香囊手巾绢扇包在一起,随手朝篱笆上一挂。“别!留着还有用处!”闵安阻止了他,“回去交给翠花,她变卖出一点银子,可送给前头的秦婆婆。”正说着,郊野村头居住的秦婆婆家已经到了。三间土坯房,院里无家禽,篱笆还倒塌了一边。闵安走进去,与眼花体弱的秦婆婆说了一番话,秦婆婆忙转身对李培南连声说:“小处简陋,怠慢了公子,勿怪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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