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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嗯?”这一声好是莫名,看她吃惊的样子他佯作失言,忙道,“没敢用叶先生叫的莞儿啊。”
&esp;&esp;“那也不能叫这个啊!”小眉惊挣,小声顿时尖尖的,“小碗碗儿?还小碟子呢!”
&esp;&esp;他扑哧笑了,不敢大声却是止也止不住,笑得那地上的影子都在颤。她瞪着眼睛看他无赖,白净的小脸被晚霞染得红扑扑的,好是羞恼,他看着更得趣儿,那笑便越放肆了几分。
&esp;&esp;安静的弄堂,夕阳晚照,笑得如此尽兴,待到收拢,那眼中却再也掩饰不住,疼爱地看着她,“你真真难为我。不肯叫相公,又不肯我叫你。这回我可不依了,一口价:‘小莞莞儿’还是‘丫头’?必须挑一个,否则,一千两,概不赊账!”
&esp;&esp;真真无赖……谁是丫头,哪个是丫头,为何非要叫她丫头!旁人在他嘴里都有端端正正的名字,唤起来多少尊重,为何到了她这儿,名字就都不中用了,逞了性子似的,小猫小狗儿地浑起!从前不觉,如今听着心里就难受!这么想着,她嘴巴不觉就噘了起来,委屈得酸酸的,叫“莞初”就那么为难你么,昨儿夜里才哄着叫的,这才几个时辰就又不认了……
&esp;&esp;小心眼儿里再失翻江倒海,也毕竟气短,一文钱逼倒英雄汉,这,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呢,谱子不能卖了,那点子月钱要攒多久……
&esp;&esp;胸口闷,她狠狠吸了口气,罢了!一咬小牙,“随你叫!”
&esp;&esp;大义凛然地一句丢过来,人绕开他就往前去,紧着小跑了几步离了,似就怕再跟他沾惹。齐天睿大步跟上,长长狭窄的弄堂,一声声唤“丫头”,怕丢了似的……
&esp;&esp;……
&esp;&esp;两人出到路边,有了人来人往,将才的别扭都只得咽下,随在他身边,端端正正上了车。
&esp;&esp;“裕安祥。”一声吩咐,马车随即起行。
&esp;&esp;本是不理的,可一听那去处,莞初禁不住问道,“不回去么?”
&esp;&esp;“我今儿耽搁了一天,好歹得去柜上看一眼。”窗外余晖难留,起了风,他把车上备着的一件薄斗篷打开给她披上,“跟我一道过去看看,完了咱们再回家,如何?”
&esp;&esp;莞初原想说,你忙就是,马车送完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去?又想想不过去看一眼,何必在他跟前儿再矫情,便没作声。
&esp;&esp;车轮碾过青石与泥土交缠的路面,咯吱咯吱地不顺畅。北城是百姓杂居最密之处,正是晚饭时分,一路两边皆是店家们关门上板前最起劲的叫卖,也有那出夜摊子正摆开架势,边张罗边跟一旁的相识大声说笑,道着今儿要开个好张。
&esp;&esp;莞初挑起帘子一角,透过玻璃窗饶有兴味地瞧着。街道后巷升起袅袅炊烟,粗布短打之人劳累了一天都陆续收了工,回到家,粗茶淡饭,热腾腾,正候归人;偶尔见门口坐个小娃娃,两只小手一边握着个柿饼子,一边是自家做的小竹子拨浪鼓,咬一口,摇一摇,不亦乐乎。
&esp;&esp;余晖散尽,外头落了冷清,马车上挂起了透亮的水晶玻璃灯,莞初这才回头,见那半天一声不吭的人正低着头,两手比划着什么,觉出她回头,他就开口唤,“丫头,”
&esp;&esp;“……嗯,”
&esp;&esp;“这绦子横竖不够挂玉佩了,不如咱们改个扇穗儿?”
&esp;&esp;定睛瞧才见他手里攒着那只还散着线头的绦子,原先扇子上的玉坠子已然被他拽了下来,正笨手笨脚地想替换,莞初见状忙道,“不要。这歪七扭八的,如何见人?”
&esp;&esp;“嫌你相公出去丢人,你就好好儿地学学。”
&esp;&esp;他头也不抬,吃力地往上挂。莞初蹙了眉,这不过是想早早给他看了、提个警醒,若是再往落仪苑去或是旁的什么地方遇见那人,他眼睛这么毒,决不会错过,遂胡乱结了根本没在意如何收尾,如何精致,想着他定会嫌弃,这怎的……倒当真要用了?看他这一身打扮多少金贵,扇骨都是象牙的,再看自己那练手胡打的东西、使的还是巧菱做针线剩下的丝线,摆在那扇子跟前儿就已然矮没了气势,哪里还配得?莞初伸手去拽那绦子,“……那等我学了,明儿再给你打个好的。”
&esp;&esp;“就这个好。”
&esp;&esp;“不行。给我。”
&esp;&esp;齐天睿这才觉出身边的执拗,扭头看,那硬气的小脸上竟是有了几分懊恼的意思,他笑了,“丫头,你知道你相公是什么起家的么?”
&esp;&esp;她蹙着小眉不肯答,他微笑着接道,“是古玩。老祖先的东西哪怕就是摔了缺口的一只粗陶碗也比如今的珍珠玛瑙金贵,贵就贵在这岁月珍存、初时的模样,看一眼,多少故事在里头。”
&esp;&esp;“……两码事,”她有些不耐地嘟囔,“这个又不值钱。”
&esp;&esp;“什么值?你亲手做了东西送人,送的便是那低头用心的时日。往后学得再好,即便编得比伊清庄的绣坊还好,又如何?我再得不着丫头
&esp;&esp;从外头极不显眼的营业房进到里面,才见这钱庄重地隐秘的恢宏。连环七套的院落,横开竖进,彼此交错相连;每一间房中都掌着灯,不时有人此间出、彼间进,手中握着各式票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几十间套房,似齐头并进的战船,忙碌又井然有序,耳中所闻只有窃窃之语和算珠的清脆声,甚而盖不过街面上传来的市井嘈杂。
&esp;&esp;青砖灰瓦的掩盖之下,灯火连片,驻营扎寨,大战出征前紧张又压制的气势。
&esp;&esp;许是从未有生人进到钱庄深处,来往身边过,人们都不得不瞥过一眼。这男人的天地里头,她这一身水灵灵的银白纵是男人衣衫也遮掩不住这般怯弱,莞初觉着自己像一个误闯禁地、不学无术的小童,四面无措,格格不入,不觉地就往他身后躲了躲。
&esp;&esp;他一路走一路有人候着,相迎相送,有口述、有纸张票据,一桩接着一桩回过来,仿佛他离开这一日,全天下的商客都进了裕安祥。回话人似都是各房里头管事之人,年龄少说都是三十往上,更有两个已然花白了头发,在身边说活口中并未听得什么,却那神色之中,足见对当家之人的敬畏与诚服。
&esp;&esp;有的回话,他三言两语就做交待,有的便要停下脚步看一眼。莞初虽说听不大懂讲的什么,却是能听得出人们不停地报上商家、金额、年份、几经周转汇兑、结算,每每话音一落,莞初还没明白究竟谁走了几处用了多少,他那厢已是立刻判断出数目大小、如何应对。脑中演算之快、条理之清仿佛那心头搁着一只小金算盘,言语出、数目即清,惊得莞初小眉挣了又挣。
&esp;&esp;最先听说他不读书、不学无术,后来听说他杂读书、好史书,这怎的从未听人说他精通算学?难怪他会动了票号的心思,莞初转念又一想,即便就是有神算子的本事也不过是个好账房,哪里能做掌舵之人?看他平日那般飞扬跋扈的行事,该是先掌舵后精算,而老天就是这般青睐,偏偏又是个好算计?那还了得……
&esp;&esp;一路来莞初早听得头发晕,却还是兴致勃勃地竖着耳朵贴在他身后,就怕误了一句,仿佛那枯燥的钱庄买卖数据是儿时娘亲讲的神仙故事,七拐八绕,好是得趣儿。偶尔悄悄看他一眼,就着旁边房中透出的灯光,清明之色竟是如此朗然,那眼睛里不见平日的戏谑寡薄,多少沉稳;那一叠叠的票据纸张都似沙场之上旌旗招展,他只管信手拈来,好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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