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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昇大步跨入门内，里头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此人体型高大，形容粗犷，笑声极其慡朗：&ldo;思冕贤侄，可算是到了，快请进，快请进。&rdo;原来俞昇，竟就是当日的俞思冕，他名俞昇，字思冕。俞思冕看见江城，当下便拜：&ldo;思冕见过江世伯。&rdo;江城一把捞起他：&ldo;起来，不必拘礼。屋外风大，咱们进屋去说。&rdo;一边走一边问，&ldo;路上可还顺利？福州是个什么鬼地方哟，夏天热死个人，冬天冻死个人，又潮又冷，我来了快两年了，还没有适应过来，总觉得骨头都要冻酸了。思冕贤侄可还适应？&rdo;俞思冕笑道：&ldo;初来时也觉得难以忍受，后来也便习惯了，这处冬天倒有一处好，就是没咱家那边那么干燥。&rdo;&ldo;这倒也是。&rdo;江城又道，&ldo;你伯母早早念叨你，说离家乡这么老远的地方，好容易都在这南蛮之地为官，却一面都见不上。这次要不是你调任经过，恐怕也是见不上面的。我说你也是，好容易有了擢升的机会，偏要主动要求去镇东卫，这不等于没升职么？留在福州做个指挥佥事不好么？这样我与夫人便能常常见到你，也好有个照应。&rdo;俞思冕垂下眼帘：&ldo;多谢世伯和世伯母厚爱。思冕刚到闽地时，在长乐遇上倭贼屠村，才知道原来闽地倭害竟如此严重，百姓深受其害。在建宁时，日日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如今得了机会，总算能够调至镇东卫，所以世伯还是别劝我了，让我去施展抱负吧。&rdo;嘴上说得淡淡的，心里的苦涩却是发酵成了沼泽，只要有一天被点燃，恐怕就会爆炸。这三年来，他在建宁府，依照朝廷的命令，镇辖着一方所谓未开化的野蛮夷族，每天想着的，却是江海边上那个已经消逝的渔村，还有那个渔村里，那个最淳朴最善良的倔强少年。可是这一切，永远只能停留在他的记忆中了，也许除了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无人会记得这个少年。他无一天不在后悔自责，要是当时答应他了，岂会有这么多的遗憾。江夫人一见到俞思冕，便拉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说：&ldo;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思冕还记得伯母吗？最后一次见你，你才九岁，没想到一眨眼，这就过去了十几年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可怜你那苦命的娘，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要不然见你现在这样，该多么欣慰‐‐&rdo;江夫人虽然是笑着说的，眼泪却忍不住就落了下来。俞思冕连忙出声安慰：&ldo;伯母，我还记得你呢，小时候常常给我捎桂花糕来着。&rdo;江城在一旁粗着嗓门道：&ldo;夫人，让思冕坐下说吧。哭什么呀，见了面该高兴，不要老想起那些伤心的事。&rdo;江夫人拉着俞思冕的手，在她旁边坐了：&ldo;你还记得啊，小时候你长得跟观音跟前的金童一般，真是人见人爱。可惜你那狠心的爹，让你小小年纪便离开家，去学劳什子武功，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rdo;俞思冕笑道：&ldo;其实学武并不苦，师父师兄弟们待我好着呢。&rdo;至少比在家要好，不用受姨娘的白眼，庶兄弟的捉弄挤兑。原来江夫人与俞思冕的母亲是手帕交，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江城当时任京畿卫指挥使，两家来往甚为密切，后来俞母病逝，江城调任蜀州，俞思冕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伯母。江夫人一面打发人去备饭，一面又拉着俞思冕嘘寒问暖：&ldo;思冕今年该有二十六了吧，成家了未？&rdo;俞思冕道：&ldo;已经成了。&rdo;江夫人喜道：&ldo;那侄媳呢，留在京中了？&rdo;俞思冕黯然道：&ldo;已经殁了。&rdo;&ldo;啊？！这、这是怎么回事？&rdo;江夫人吃了一惊，这才多大的年纪啊。&ldo;三年前就殁了。&rdo;俞思冕低着头，轻轻地说。江夫人用手帕拭眼泪：&ldo;可怜见的，这么年轻，怎么会就殁了呢？&rdo;&ldo;是意外事故，我没照顾好他。&rdo;俞思冕的声调都有些变了。江城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哭起来了，连忙打圆场说：&ldo;贤侄节哀顺变。咱们多年未见，思冕又调职了，该是高兴的事，不提伤心的事。走，去吃饭。&rdo;俞思冕在江府上待了两天，便告辞去赴任。临行前，江夫人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ldo;思冕，伯母这两天想来想去，还是想说说这个事，侄媳的死，真叫人可惜。但她已经殁了三年了，你们感情再好，也该放下了。你娘又不在了，所以我想替你操这个心，还是另寻个姑娘做个填房吧，也好有人知个冷暖。&rdo;照俞思冕这般人才，这般家世，就算是填房，也是那姑娘天大的福气。俞思冕心下凄然，小莫死得那么冤，自己连仇都未报，怎么能够安心娶妻，摇摇头道：&ldo;伯母，我有心愿未了，现在完全没有那份心思。谢谢您替我操心了。&rdo;江夫人泪眼汪汪的：&ldo;你这样可如何是好，年纪也不小了，过去的，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何苦那么为难自己？&rdo;俞思冕动容道：&ldo;伯母您别替我操心了，我过得挺好的。若哪天真能放下了，我会再找的。&rdo;放下，两个字太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永远那么难。江夫人拭了下眼泪：&ldo;既这样，那思冕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太伤心了。&rdo;&ldo;我会的。伯母您也多保重！&rdo;到了福州，离长乐就近了。过了江，便是一个岔路口，往东，是长乐方向，往南，便是镇东卫的公署所在地福清。俞思冕上了马，打马向东面的官道跑去。随从陈良在后头喊：&ldo;大人，您走错方向了，我们该走这边。&rdo;俞思冕头也不回：&ldo;我要去一趟长乐。&rdo;陈良和一干随从只好打马跟上，上回俞大人差点就死在闽江上，这次哪还敢放任他只身前去。俞思冕骑着马，一路亲自问过去，终于又回到了那处他曾经生活了近一个月的渔村。满目萧索，断壁残垣中草木葳蕤，马蹄声惊得草丛中的野鸡扑棱棱四处乱窜。俞思冕下马，走到莫尽言家门口，那房子已经颓败得无从下脚了。他凝望了许久，都无法将这堆碎瓦砾和记忆中的房子联系起来，那房里再也走不出那个鲜活的少年。现在，他的魂魄还会回来吗？俞思冕闭上眼睛，将满目的痛苦遮挡起来：小莫，你为何从不入我的梦来，可是还在责怪我？你可知这一千多个日夜，我时时刻刻不在后悔。我当初怕你年幼，性情未定，担心你日后悔恨。可是现在我却悔了，悔得肝肠寸断，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口应承下来，哪怕你日后反悔，与我形同陌路，也好过我们这般天人相隔。&ldo;大人，我将里长请了来。&rdo;陈良道，&ldo;让他给我们带路，去坟头烧个纸吧。&rdo;那里长年岁也大了，他的小孙子搀着他，走路颤颤巍巍的，一面走一面说：&ldo;几位官人是来江口村寻故人的吧。可惜了，那一年，倭贼来得太凶了，火也烧得大，大家也醉得沉，都死得差不多了。&rdo;一面说，一面摇头。俞思冕紧紧跟在他身边：&ldo;老伯，您可知聂大夫和莫尽言葬在哪里？&rdo;里长虽然只管着周围上百户的人家，但是却对莫尽言没什么印象，大概因为他当时年幼，人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ldo;聂大夫倒是知道的。那个莫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了，这个孩子家里没别的人，当时全家灭口的也不在少数，没人认领的不少，我们就尽数埋下了。这些年，好多坟都是无人祭扫的，每年清明，还是由我出面，给那些无人认领的坟头烧一把纸，让这些苦命的人在阴司里也能有点花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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