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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她愕然抬起头来,太皇太后面容沉静而庄严,她才发现这样的直视是大错,匆忙低下头去,轻轻说了声:“是。”
&esp;&esp;太皇太后料定是这样的答案,不然何故在皇帝面前挨罚。这丫头和皇帝不对付,她是知道的,所以有意无意总想居中调停。可是她执拗,她不听,她心里有一根刺,是舒宜里氏以血泪扎进去的刺,轻易拔不出来!
&esp;&esp;太皇太后也没想让她拔出来,她已经够苦了,拔出这根刺不仅要流血,还会留下不可痊愈的伤痕。年纪轻轻,水灵灵的姑娘,不该承受这样的伤痕。
&esp;&esp;只是如果任由着她,又该怎么好呢?
&esp;&esp;太皇太后微微仰起头,正色道,“你本是罪臣之女,舒宜里氏百罪莫赎,你就更该感念皇恩。今日你却冲撞御前,委实罪该万死。”
&esp;&esp;骤然听了这话,摇光只觉得天地崩塌,四肢百骸都没了气力。那股子热愈烧愈旺,原本莹润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在她心里,太皇太后是玛玛的亲姊妹,是她在宫墙万仞下唯一的倚仗。如今她也这样说了,她也认为舒宜里氏有罪,百身莫赎。原来这一向的执拗真的是她的自欺欺人,没救了,阿玛额捏都没救了。还是说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眼见的样子?一向清正的阿玛在背地里竟做了那样多的见不得人的事?那什么才是真的?她有罪,舒宜里氏全部都有罪,她就是那个苟且偷生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罪人!
&esp;&esp;眼前发晕,身子也瘫软下来。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一个笑话,所有的执念与坚信都在这一刻悉数化为灰烬,那她还有什么?她又是什么?她为着什么而活着?
&esp;&esp;太皇太后定定地看着她,她蜷缩在栽绒地毯上,小小的,像一只猫儿似的。原本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光芒与青春的色彩都没有了,只剩下灰飞烟灭的冷清与一片可怕的死寂。她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轻微的沙哑,像是在绝望边境苦苦挣扎无果的人,万念俱灰,直至末路穷途。
&esp;&esp;只听她轻轻地说:“是奴才错了。奴才以下犯上,冲撞了主子爷、老主子。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不容诛,奴才错上加错,奴才百身莫赎……”
&esp;&esp;她恍惚地说着,渐渐地,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嗡嗡念着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把所有的错加在奴才二字后面就够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词语。
&esp;&esp;太皇太后望着她心疼,什么脸子也板不起来,一把将她护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她浑身热滚滚的,扑簌簌地轻颤。原本那样灵巧的一个人,如今什么也不会了,只知道一味地认错。她原本不该是这样的,高门勋贵千娇万宠捧出来的掌上明珠,舒宜里氏最金贵的姑奶奶,原本应当有一段极其平顺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人为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esp;&esp;都怪她,都怪她,她是把这丫头当作亲孙女来疼的,可是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却成了这个样子……
&esp;&esp;一生刚强的老太太,亦忍不住滚下泪来。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极力安抚她的情绪,“好孩子,玛玛的好孩子。你须记着,这不是家里了,这是皇宫里。你是你们家人的指望!如今我在一日,尚且还能护你一日,若是来日我不在了,谁来护着你呢?所以你须得自强,你要知道怎么才能在这里活着,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esp;&esp;今我来思
&esp;&esp;因着着实被风狠狠灌了,摇光刚被搀着回到榻榻,身上那起子热便愈发汹涌起来。芳春站在边上,看着茶水上的蒲桃和烟锦忙前忙后照料她,掖着手低声道:“她这热来得急,只托给你们。辛苦你们这一程子,来日她好了,也是你们的功德。”
&esp;&esp;蒲桃把摇光额上的手帕子换下来,交给烟锦湃在铜盆里,“姑姑这话可不是折煞我们了。只是这位姐姐是怎么了?烧得这样厉害?眼下宫门下了钥了,不然该请个太医来看看,这么拖着,只怕是不好呢。”
&esp;&esp;芳春道:“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老主子命你们好生照料,明儿一大早就请太医来。明面上为了一个宫女破例,声张出去了,为她招来多少双眼睛盯着,又是何苦来?”
&esp;&esp;蒲桃烟锦听了老主子三个字,便知道是上面的旨意,再不敢多问。肃了一礼道是,便坐在榻沿边守着。芳春又站了会子,正准备走,不防听见摇光接连唤了几声“玛玛!玛玛!”
&esp;&esp;外头的雪没停过,好几年不曾有这样大的一场雪。重重的飞檐在溟濛的夜色中只剩下一个人简洁的轮廓。惟有不远处廊庑下一溜儿灯光,照应着逼仄的前路。
&esp;&esp;仿佛还是旧时在家里,快到节下,姊妹们聚在一起,虽然不工笔墨,却也有几首歪词佳句。摇光写得一手好的簪花小楷,一向都是由她执笔,在花笺上细细地写,那墨黑亮如漆,映照出手腕上垂落的镯光。老太太最喜欢搂着她,听她一板一眼地念前人的句子,什么“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什么“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怕东风吹散…怕东风吹散……
&esp;&esp;玛玛…玛玛。
&esp;&esp;烟锦只当她是想家了,拿帕子仔细替她将眼畔的泪,那泪却像是擦不尽一样,烟锦轻轻叹了口气,对蒲桃道:“可怜见的,得自己熬过这一个晚上,又作冷又作热的。”
&esp;&esp;蒲桃撑着头剪烛花,瞧了一眼,说:“你方才没听见么?姑姑说了,这是老主子的亲令儿,你何苦可怜她?自有人可怜她。今儿这一番罪过,我猜绝不是平白无故的,该是自己惹的,这苦便须得自己来遭,咱们没奈何她。”
&esp;&esp;正说着,忽然听见帘子响动,烟锦循声往外看,却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冒着雪进来了。蒲桃机警,就着烛火看清了来人,“李谙达?您怎么来啦?”
&esp;&esp;李长顺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则声,一面侧身引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上前,从随身带着的医箱里拿出小包袱,烟锦便知道是太医了,忙那帕子将摇光的手腕子覆上,由着人把了脉,又仔细瞧了一回面色。
&esp;&esp;那太医和李长顺换了个眼色,轻轻点了点头,便将医箱里头的纸包取出来交给蒲桃,嘱咐道:“烦请姑娘速速去煎,这一剂下去,将体内的寒气驱逼出来,好生歇养,再不能着凉了。”
&esp;&esp;蒲桃知道不该多问也不能多问,李长顺是什么人,御前的大总管,一举一动那是主子爷的意思,今儿这么一位尊贵的大总管纡尊降贵来了宫女们住的榻榻,便知炕上躺着的这一位,绝不是什么等闲的宫女。
&esp;&esp;李顺贵赶着交差,仔细问了问眼下的情形便走了。夜深雪重,靴子踏在雪地里发出极闷的声响,他步子却快,赶着还要往养心殿复命。要是去迟了,只怕万岁爷是愈发睡不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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