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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敛宁气得不再搭理他。却见他将这些家常菜吃完了,末了还假惺惺地安慰一句:“其实比刷锅水还是好些。”此刻夕阳淡去,暮色渐深。晚秋的风已很凉了,两人倚坐在天井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张惟宜没提要离开,她便也不说,这样的温柔安静,能多留一刻都好。终是他先开了口:“你身上冷么,还是进屋去吧。”许敛宁摇摇头:“再坐一会儿。”张惟宜微微失笑:“我现在不走,只要明日赶在柳门主他们之前回去就行。”许敛宁凝望着他,轻声道:“非要回去么?除了龙腾驿,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随着你的。”张惟宜伸手同她手心相贴,缓缓扣紧手指:“我想……听你吹一次笛子。”许敛宁抽回手,解下系在身边的玉笛,站在他面前。她慢慢将玉笛靠近唇边,吹出第一缕音,如泣如诉,低婉缠绵,似乎从极远的地方飘来。许敛宁长袂随风,青丝微拂,缓缓低下眼。张惟宜看着她,似想记在心中一般。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意念已转,相思也成灰。不过唏嘘了过往,化成一场空谈。他站起身,静静看她吹完最后一个音,然后将笛子靠近颊边。淡红的玉笛,和眉间一点朱砂交相映衬,竟说不出孰更妩媚。许敛宁微微仰起头,眼中清清浅浅,恍如玉般剔透的光泽,可颊边却满是泪痕。张惟宜心中一疼,只恨不得转身就走,又想亲手一剑刺死她,半晌动弹不了。许敛宁是毒,就如殷红朱砂,艳丽妖娆中自有一股狠毒决断。他只恨自己看得太多,竟在虚情假意之后看清了真心。张惟宜走近两步。她身后是石桌,完全躲闪不了。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见她神色微变,轻轻笑道:“若你是要问我想干什么的话……我以为,我的居心已经很是明显了。”为君沉醉又何妨许敛宁静静地看他,嫣然道:“好啊。”如斯艳丽的笑颜,衬得眉间朱砂更加妖娆。她抬手勾住他的颈,缓缓贴近对方的唇。张惟宜的瞳色深了几分,眼中冷漠炽热冰火交融,只是看着她眼中的潋滟剔透。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颈,叹息着闭上眼,加深了这个亲吻。许敛宁睁着眼,细细看过他的眉眼,忽然眼前一黑,已经被对方掩住了。可她仍在黑暗中睁大眼。没有曾经亲近时候的紧张和气恼,甚至没有半分……情绪,却还能听见房门吱呀合上的声响,感到自己躺下的一瞬间摸到被褥柔软的触感,连缓缓覆下的躯体都是如此真实而温热。她偏过头看着张惟宜,只见他也定定地看着自己。他轻轻一笑,低声道:“你若还不回神,我真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低下头,耳鬓厮磨、交颈温存,张惟宜伸手扯下来她身上系着的衣囊,随手扔到一旁。许敛宁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拿,却被他压住了手腕。张惟宜微微笑道:“这些个暗器还是放远点的好,我不想像上次一般痛了一晚。”许敛宁一怔,突然记起在京城那一晚醉酒后的相拥低语,不由道:“你都记得?”他伸指抚摸她的脸庞,笑得意味深长:“我是有些醉了,但还知道那个人是谁,自己又做了什么。”许敛宁看了他一阵,露出淡淡的笑颜:“算了,那些都计较不清了。”张惟宜撩起她一缕发,要笑不笑:“还要说什么趁早,免得等下又张口一句煞风景的。”许敛宁偏了偏头,靠在枕上:“没有了。”轻纱帐缓缓垂落在地。许敛宁歪着头,看他缓缓甩落外袍,竟隐隐有几分销魂蚀骨的风情。张惟宜抬手去解她衣衫上的盘扣,很是耐心地将繁复的衣衫一件件解开,直到露出肩上那一点朱色的印记。他顿了一顿,说不出此刻的自己究竟欢喜还是愈觉卑鄙,也只是停顿了一刻,继续动作。清辉缓缓沿着窗格流泻进来,淡淡地铺散开来,氤氲生辉。她看着支在左侧裸裎柔韧的手臂,上端有一道深红的疤痕。她抬起手轻轻抚摸那道伤痕,只见张惟宜微微闭上眼,低促地喘息着。他低下头,睁开的眼中光华流溢,含笑看着她,轻轻将她的手心展平、十指相扣。张惟宜轻柔地抚过她的眉梢眼角,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低下身,发丝从肩上滑下,同她的纠缠在一起。许敛宁静静看他,看他眼中的克制清明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炙热,突然唇上一热,不知为何眼中开始温润模糊。张惟宜轻轻喘息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细心地吻着她的眼角。她抬手攀着他的肩,在无声中掉泪不止。许是绝望的心绪会传染,他的动作愈加失控。许敛宁只觉得痛苦难言,不自觉地手下用力,在他肩上掐出一道血痕。张惟宜闷哼一声,埋首在她的颈边,时不时轻蹭一下,像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气恼不过,重重在对方肩上咬了一口。张惟宜完全没在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双唇相触,逐渐加深。眼前银辉轻纱,已化为幻影,只剩下心跳喘息缱绻。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如同紧紧交缠的蛇,抵死不愿分离。许敛宁转头看着枕边的另一个人。他入睡的时候还是微微皱着眉,仿佛纠结了无数心思。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挑,很是优美。他的手臂露在被子外边,修长柔韧,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她伸过手去,轻轻地触碰,然后停在那圈深红色的疤痕上。大概就是那日断臂续接后留下的痕迹罢,凹陷着有些狰狞。这道伤疤,要随着他一辈子了。其实,又何不是随着她一辈子?张惟宜微微睁眼,一瞬间的表情有些迷茫,语音模糊:“……还没睡?”伸手将她拉近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许敛宁支着身子,自上而下看他,微微笑道:“无所谓,反正总有一日要长睡不起,那时再睡个够也不迟。”“敛宁……”抬手抚摸她的黑发,隔了片刻方才道,“你会为阮姑娘报仇么?”她慢慢道:“那是自然。”张惟宜迟疑了一阵,又问:“如果我拦着你呢?”“……也是一样的。”张惟宜淡淡地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两人相对静默,听着三更的梆声渐渐远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细细的,如影随行纠缠而来。许敛宁突然道:“差不多到时候了。”他偏过头去看外边,透过窗格只看见昏暗的一片。看来等不到天色明亮的时刻。张惟宜起身着衣,用左手将繁复的前襟衣扣对正。忽见她伸手过来,帮着整理衣衫。仿佛是一种错觉,一夜之后温存未冷,共度清晨,今后日日也会如此。张惟宜突然想看她此刻的神情。不知是不是那种伤心眷恋的哀婉。这样的神情他见多了,从未动容,却想真真切切在她脸上瞧见一次。许敛宁抬起头,微微笑道:“好了。”他不知道是否该为她的绝然叫好,明知道她越是难过却能笑得越艳丽,可心里还有些许被辜负的微妙。他看着她出了房门,打了一盆水进来。两人只草草洗漱了。“你今日便要走么?”张惟宜见她拎着包裹,手上正握着那支剔透淡红的玉笛,站在门槛边。许敛宁淡淡道:“是啊。”南京府是龙腾驿的地界,她留在这里时间越长,便越危险。张惟宜笑了一笑,不再接话。有些事,已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了。两人比肩走出巷子,此时天色暗沉,凉冷的空气中交织着细密的雨丝。他们都未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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