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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笑吟吟地说:“五月呀,不是我说你,咱们做服务行业的,最要紧的是笑脸迎人,千万不能带着情绪上班。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哪个客人花钱出去用餐时愿意看到服务人员肿着脸、红着眼?不是晦气吗?”
美代是个即便心里不快,也绝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她只是关切地问五月:“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了?”
五月正要摇头,却听旁边金城笑道:“咦,五月酱的眼睛真的有点红,和我不就成了一对了?”
五月向来厌恶厨师,但世上却还有“例外”这个词语,而五月的这个例外,就是金城。
金城,京都人,全名金城龙之介,年龄在三十五与四十岁之间,是附近喜来登酒店的总厨。其人性格安静,话少,固执,不懂得变通。一年四季都红着一双眼睛,至于他的红眼睛是烧菜时被烟熏火燎的,还是天生如此,就没人知晓了。
赤羽里面流传着他的很多传说,比如他要求餐厅的清洁工把马桶刷到水可以舀起来直接喝的地步;要求洗碗工洗碗一定要冲洗七道,要是偷奸耍滑,少洗一道,被他知道,立马开除走人。总之其人严苛如魔鬼,固执到不可理喻。
他对自己餐厅的员工的要求高到变态,但自己却一周七天来卫生状况有时达标有时不达标的赤羽用餐。每次来用餐的时间也是一成不变:周一到周六是每晚八点,周日则是晚上六点,因为周日他休息。
他每次来都是一个人,点的酒和菜也都是那两样,一壶烫清酒,小菜三两个。偶尔叫个生鱼片,价格上去了,赤羽的女孩子们跟他说:“金城桑,您今天单点的价格比放题还要贵了,不如我把单点换成放题,这样比较划算嘛。”
一般这种情况,他会说声谢谢,然后再客客气气地拒绝:“不用了,算单点就好。”然后该付多少是多少,绝对不要一分钱的优惠。
要论档次,居酒屋在日本国内其实就是类似于街边吃烤串的小酒馆的水平,而喜来登酒店的餐厅不论是档次还是环境都能甩赤羽八条街还不止。但金城还是一天不落地来赤羽用餐,他从不和赤羽的女孩子们说笑,对妈妈桑美代亦不热络。这只能理解为他对赤羽后厨内一堆来自山南海北的厨师们所烹制的日本菜的的确确是真爱,除此以外,别无他解。
五月这里的台子恰好是金城长久以来的老位子,他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喝着酒,吃着他的小菜,话不多说一句,但这却不影响他在赤羽的知名度。他名头大,一是因为人怪,二是喜来登酒店的缘故。
他不开另收费的酒,但妈妈桑美代却从不冷落他,每次看到他都要过来和他打个招呼,有时也会送他一些时鲜的菜品。势利如美代,对喜来登酒店的总厨这样的业界翘楚面前,还是尊敬有加的。
今天突然听金城冷不丁地开了一句玩笑,美代和五月二人受宠若惊。美代撇下五月,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问他今天的菜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因为休息才来得比较早云云。金城微微点头,竖两根手指,做了个挖自己眼珠的动作,又向五月笑说:“五月的眼睛和我成一对了嘛。”
五月扑哧一乐,为他递上一块热手巾,换了个骨碟。美代和久美子转身走了,她哭红了眼睛一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金城比往常多喝了一壶清酒,时间也呆得比较久,直到九点钟才起身离开。五月送他去电梯口等电梯,金城双手插在裤袋里,默默望向电梯门,间或扭头打量她一眼。等电梯的空挡里,她轻声向金城道谢:“谢谢你为我解围。”
金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一对,所以才说的嘛。”
他今天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五月不觉也活泼起来,伸手指了指他的套头衫和自己身上的相同色调的工作服,说:“不止眼睛,咱们两个人今天还穿了情侣服呢。”
金城又嗯了一声,笑了一笑。五月觉得自己的玩笑话可乐又高明,捂着嘴叽叽咯咯发笑,正在开心,金城忽然扭头看她一眼,开口说道:“有人在笑你呢。”
五月吓一跳,急忙转脸,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客人。刚才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但她笑得太开心,就没有在意。这群客人她都认识,为首的那位是长谷川,而他身旁站着的,是泽居晋。他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是一件白衬衫加浅棕色圆领套头毛衣,依旧是一身简洁又干净的打扮。
泽居晋每次来的时候,美代必定会亲自出来迎接;他走的时候,美代也都要送到门口,今天自然也是。五月回头,对上美代的视线,美代笑吟吟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以示她说的笑话很好笑很可爱,且不失分寸,十分符合赤羽的一贯风格。
长谷川笑停住,瞄一眼五月,再指着自己的衣服,两只眼睛钉在美代的前胸处:“今天我也穿了和你相同颜色的情侣服过来,不过在里面,不信我脱给你看……”说着就要拉西装裤的拉链。
美代笑着横他一眼,向泽居晋身侧靠了一靠。泽居晋上前抬手向长谷川示意:“电梯来了。”不动声色地把美代挡在身后,美代向他一笑,悄声叮嘱了他一句什么话,随即转身离开。
金城率先进入电梯,越过长谷川的头,向五月扬了扬手,说:“明天见。”
五月红着脸,还在发懵,闻言忙也向他挥了挥手,连一声谢谢光临都忘记了说。泽居晋因为在一群人中最为年轻,就让身边的人先进电梯,自己留在最后。五月含糊向他道了声再见,转身要走时,忽然听他在身后嗤地一笑。笑声虽轻,她却听得出笑声里更甚于上次的嘲讽与揶揄意味。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五月却脑子一热,即刻停步,张了张口,想向他解释自己的小玩笑,但他的一条腿却已跨入电梯。五月一个“我”字才说出口,电梯门已缓缓合上。
晚上九点多,客人用餐高峰过去,店内客人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了,五月把杯盘狼藉的台子胡乱收拾了下,独自乘电梯到一楼去透口气。才出了电梯,就看到不远处的一颗粗大的梧桐树后有个小小的红点一明一灭,以为是哪个客人下来抽烟,忽然听见一声咳嗽,听声音,好像是凉子。
五月蹑手蹑脚过去,低声喝道:“抢劫!”
凉子吓得一哆嗦,看清是五月,抱怨道:“什么恶趣味,人家正烦着呢,被你一下子吓死了。”
凉子抖了抖烟灰,再吸一口,把烟吞下去,陶醉地闭上眼睛,过两秒钟,再慢慢地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出来,五月吃惊问:“天,这分明是个老烟枪的技术。你一直抽烟?”
凉子摆手:“哪里,收拾台子时捡到的万宝路……偶尔抽一根而已。”
五月说:“你站在这里,被客人看到影响不好,要是有人送客人到一楼,看到你抽烟肯定要传出去的。傻子。”
凉子嘻嘻一笑:“你是不会去说的,等我抽完这一支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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