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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筷子沾着酒水,沿着大明的海岸线划下短短的一程:“他们若要运粮,唯有此处可行。小林,这事情……你办,如何?”“太郎……你以为我会去做这么无趣的事?”对面的小林野早已不耐烦,“你要我对着那些肮脏的家伙拔剑?”“小林”,武田义信目光一瞬:“他们此次前来,必定有高手随行。更何况龙本的军队补给一向不足,这批粮食,绝不能落入汉人手中——而泉州,我要定了!”他手里的筷子重重一顿,直直插入桌面里,只剩下尾端轻颤不停。小林的神色忽然一变,连忙卷起了地图,刚刚收好,便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安好?”“大师请。”武田义信对小林野轻轻摆了摆手,起身合十道:“一航大师,叨饶多日,给大师添麻烦了。”“不敢。”一航面上微微有了赧意:“佛门方便之地,却蒙二位公子赐金百两,实在……”一航出家已经有三十七年,却从未曾过问过香火银钱之事,今日开元寺粒米皆无,城中几个头面人物商量半天,说是开元寺中两位青年来头不小,唯有请他们帮忙,泉州合府百姓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一航自告奋勇,前来上门求恳,但是一个照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义信哥”,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我炖了血燕银耳,你们来尝尝。”一航避之不及,已经看见个绯衣女子托着嵌银玉盘盈盈而来,见到一航,也吃了一惊,旋即低声笑问:“一航大师也在,要不要一起用点?”一航合十道:“阿弥陀佛,泉州城内粒米皆无,这燕窝……”“泉州城内粒米皆无?”绯衣女子“嗤”地一笑:“大师有所不知,这金丝血燕便是泉州知府托人送来,说是市价一两已在二十两银子,我倒不信,知府衙内也是粒米皆无。”武田义信目光中已经有冷蔑不屑的神色,随手捧起一碗燕窝,略尝了一尝,就连碗一起掷入院中,懒懒道:“这样的货色,也感拿来孝敬……大师,我对出家之人,一向尊崇,你只管好生参悟佛法,尘俗之事,还是少问为佳。”一航脸色剧变,低头道:“阿弥陀佛。”佛号声中,已颇带了三分坚定。一航的眼光已经变得沉静淡定,转过身去,大步就向外走。“大师,留步。”武田义信随手拔起了插在桌面上的筷子,笑嘻嘻道:“在下一个不小心,弄坏贵刹佛物,该死该死。这一百两银子,大师拿去罢。”时年物价虽然颇高,但纹银百两,还是一个小康之家终年难得一见的数字。一航心思瞬间已经千回百转,还是回过身,接住武田义信指缝里的银票,沉声道:“老衲替泉州百姓多谢施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望着一航远去的背影,武田义信好像看见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拍了拍小林野的肩头,大声道:“小林,看见没有……这就是中国人,面子再重要,也敌不过里子的。”小林野只是轻轻掸了掸肩头,懒懒道:“我看见了……只是,太郎,我和你看见的,不大一样罢了。”武田义信一怔,讷讷笑道:“不错不错,我们日本第一的剑客,看见的东西与平常人总是不太一样的……阿野,粮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小林野不回答,只是低头向往走去,大声吩咐着:“烧水……我要沐浴。”当时,晋江人张宪冕分巡岭东,下令潮州等处商人从海道运谷来泉,平价售出,救济灾民。这前前后后大批粮食,可谓寄托了泉州合府百姓的性命,也算苍天庇佑,一路之上风平浪静,转眼立泉州港不过百里,扯起顺风帆来,不消半日便至。三百余艘运粮船,连天扯起帆影,领航大船上的船工多半是闽南乡人,思乡心切,手脚更是麻利起来。押船的乃是一名千户,名叫杨喜,三十余岁,水陆弓马都颇是娴熟,南疆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海盗不断,这一路提心吊胆,眼见就要到港,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他倚栏而立,放眼望去,只见海天一色,碧空如洗,只是远处海浪泛着点点白影,偶有白鹭掠过,一派祥和。“此情此景倒真是——”杨喜一时只觉得胸中诗意沸腾,但一时脑子空空如也,却无论如何接不了下句。“杨爷又诗兴大发了么?”此船的船主姓陈,心情也是不错:“杨爷武将出身,还满腹诗书,真不是我们这群粗人比得了,比得过。”“咳咳……”杨喜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应景诗句,讷讷道:“陈老板又说笑了……我就是看这天蓝海蓝的,平日风里来雨里去也没留心,今日一闲下来,才觉得海天壮阔啊,你看那一只海鸥,飞来飞去,何等逍遥自在!”“嚯!杨爷,您这玩笑可开大了,您这吃朝廷俸禄的,怎么和一只鸟——”陈姓船主的脸色忽然变了——远远的一点白影竟是急速靠近,眼力好的已经见到是一只雪白木筏,木筏上隐约站着个人。这海面浪急,若非武功极高之辈,岂敢单人独筏而来,杨喜脸色一沉,已经将腰刀握在手中,喝道:“大家戒备——”“戒备?”那白影来得好快,转眼已在三十丈外,白筏上素衣男子长身而立,肩头斜斜背着一柄长剑,冷道:“一起跳下海去,还有你们的生路。”“废话!”杨喜暗骂了一声,此人来者不善,他实在一分把握也没有,回想起临行前老爷偏偏还交代什么此行大可放心云云,真真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每次都听不进劝告呢?”木筏上的男子忽然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轻轻掸了掸右肩,似乎上面沾染着什么灰尘一样。双足微微一顿,真气运于足下,木筏向着大船箭般驶来。“抛锚!”杨喜大喝一声,双手持刀,已将手里雁毛刀高举过头,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是一层冷汗。船舷一侧,一名玄衣青年依言将船锚沉入海中。船锚刚一入海,那木筏忽然猛地一颤,急速前进的势头竟然生生止了下来。来人正是小林野,要知道他这神木筏轻如棉,坚如铁,随他周游列国已有多年,但是今天第一次有了克克绽裂的声音。小林野不敢再行逼近,左右打量,想要找到这暗中出手的高人究竟在何处。眼光微微一转,小林野心中已是了然,大声道:“兄台,既然动上手了,又何必畏首畏尾呢?”那抛锚的青年微微一笑:“笑话。”自顾自地将铁索放入水中,看也不看小林,拍了拍手,一边坐下。杨喜不禁大惊,一路前来,这名小卒毫不起眼,没想到当真深藏不露。小林野倒也不怒:“京都小林野,半生习武,没想到今番来到中土,得见高人。”那玄衣青年这才正过脸去,只见面目平平,一双眸子却清澈已极,冷电般的在小林野脸上扫了两扫,扬眉道:“小林先生是来夺粮的,在下是受人之托来护粮的,小林先生若要动手,那就上船,若要叙叙交情,下次倒也不迟。”小林野拱手道:“请这位兄台过来赐教。”那青年哈哈一笑:“船在人在,不敢有所闪失。”好!小林身形一晃,已经带着木筏掠起,掌中三尺剑急出,直取玄衣青年面庞。那青年左手一提,沉入水中的船锚呜呜作响,破水而出,迎着小林野的剑锋击上。二人都是试探,锚尖剑尖一触即收,小林野身形一转,回落筏上,筏下水波不动,似乎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玄衣青年负手而立:“好功夫!”小林野这一出手,却是大奇,那青年内力阴柔之极,却偏又霸道无比,将那百斤大锚挥出之时如臂使指,竟是丝毫探不出深浅来。他十年漂泊,最喜欢结交奇能异士,忍不住长笑起来:“这位兄台,不错不错,我也无意在这群人面前动手,今天我卖你这个面子,十日之内,在开元寺候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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