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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终有一日会精神错乱的。所有的线索与推论暧昧难明,混乱不堪,可是无论怎样整理下去,最终的指向都难以得到乐观的结论。纵然自己在心中反复提醒着:我是蒙古人,父亲是也速该,而不是蔑儿乞惕甚至是其他什么部族的后裔。可是,这样的声音却终究无法理直气壮。
每当此时,另一个声音就会用危险的语气为自己勾勒出一副同样危险的残酷现实:
如果别克帖儿的指控是确凿的,那么自己将失去的不仅是一家之主的地位,更将与上迄苍狼与白鹿、下承也速该在内这前前后后几十代前辈英雄、神明圣兽变得毫无关系了。再之后……铁木真的眼前一片黑暗: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幽暗;来自头脑之中的绝望;构筑于精神世界之中的地狱颜色。
那些自幼年时代就已深植在他心中的蒙古源流传说,铸就了铁木真支撑着过往一切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如今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础,更是右左着他长远未来的思想路标。
如果从现在开始,自己被夺去了苍狼的血脉,那么以上的一切将会无可避免得坍塌陷落下来,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被无情得否定,那么自己过去又是怎样活下来的,现在又为何要存在,将来还有什么样的理由继续生存下去呢?没有任何理由了,回首也好,四顾也罢,举目向前瞻望都同样是茫茫无际的黑,荡荡无边的空。
“难道自己的体内真得连一滴属于苍狼和白鹿的血都没有吗?”铁木真颓然得想着,“那两个美丽的灵物留给草原众多的贤才与勇者,射手与战士,自己的血就注定与他们之间何任一个都没有丝毫缘份吗?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被自己一向视为无能的柔弱女子帖木仑以及同父异母和别勒古台乃至死去的别克帖儿,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蒙古的血统,都能与苍狼和白鹿连上血脉的线索,而偏偏是身为长子的自己却连一点点都得不到呢?长生天为何会如此安排自己的命运呢?”
最后,铁木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以命令的形式对自己说:“不许再妄想下去了!你是蒙古人,不管怎么说,你都必须是蒙古人!”
在一连串的自我责难与心思彷徨之中,新一年的春天踏着轻柔的脚步飘然降临于铁木真的身边。这一年,他十五岁了。
这个春天,对于小小的营地来说,是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但是对于铁木真本人来说,却因一次偶遇的小事而意义非凡。
事情发生在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天气里,铁木真独自在斡难河滩的草地上放牧——关于血脉的疑问令他染上了孤僻症,渴望离群索居的念头日甚一日,他躲开所有的亲人,甚至连一向倚重的合撒儿都无法与他接近。他怀疑自己的亲人们已经看透了他的秘密,只是谁也不先说破而已。
就他正被心病所困扰,低头陷入沉思之际,耳边响起了一个嘶哑无力的声音:
“有水吗?”
铁木真倏然抬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的陌生人,手上挽着缰绳,拴着立在背后的一匹瘦马,显然是位正在进行长途旅行的过客。自从与本部族的人分别后,这片草地仿佛也被世人所淡忘了一般。在这附近,一年中难得看到几个人影。铁木真怀着一种亲切的心情,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后,不但给了他水,还将自己身上带得肉干也分给他吃。
二人坐下来一攀谈,居然发现彼此都是蒙古族人,而共同的回忆又让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
“豁儿赤大哥!”
“铁木真!长这么高了呀,好久不见了。”
在铁木真的记忆中,豁儿赤在族中的风评并不好。人们都说他是浪荡子,不务正业的懒坯子,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花花公子。他很少在营地里出现,据说长年在草原上到处流浪,去各个部落里沾花惹草。铁木真小时候也只见过他有数的几次面,是以对他的容貌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觉得他比部落中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和气些,而且,也正是因为他的性好游荡,使之没有参与两年前的背叛事件。从他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中,铁木真只感到了对本族的怀旧之心,而无一点憎恨的情绪掺杂其中。正是基于这样的印象,又是在这种荒凉凄惨的环境中相遇,铁木真心中对他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这一定是长生天安排下的巧遇啊!听说全族的人都离开了你们家,投向泰亦赤兀惕人那边了。这几年,你是怎么独自活下来的?”
豁儿赤简直不敢想向,这孩子是怎样在脱离部落后,孤立生活,还能长得如此健壮。因此,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铁木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最近回过族里的新营地吗?”
“回去过。”
“大家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豁儿赤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认为我过得怎么样?”
“看上去不怎么好吧?”铁木真问道。
豁儿赤叹了口气道:“失去爪牙的老虎,折断翅膀的苍鹰,比草丛中的田鼠,树林里的兔子都不如。如今呀,失去也速该的乞牙惕家族,被塔尔忽台他们踩在脚底下,连地上的泥巴都不如呢。”
豁儿赤的话印证了铁木真的猜测。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如果说这是背叛者的报应的话,可是那些人又都是自己的亲族,可是当初背离他们一家的时候,那些人的样子又实在无法勾起铁木真对他们此刻境遇的半点同情。顿了半晌,他这才模楞两可得将这种情况归咎于塔塔儿人和泰亦赤兀惕人的头上,他们才是这一切痛苦的制造者,是罪魁祸首。
“可恨的塔塔儿人,害死了我的父亲!可恶的泰亦赤兀惕人,夺去了乞牙惕族的幸福!早晚要向他们讨还这仇恨!”铁木真咬牙切齿得说着。
“是呀!这些家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呢!”豁儿赤赞同得附和道,“惹不起,我躲得起,反正孤身一人,先躲出来再说。”
“那么你要去哪里安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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