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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时闷闷不乐地坐了好一阵儿,绷着脸颊道:“母后不能这么说,强敌在外需要戒备,皇伯父所言也有道理。”
荀白水躬身笑了一笑,温言道:“新君登基,边城比平日更加警觉,这个确实应该。可北境的动作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调拨的后方补给已经足以掀起一场大战。咱们姑且不说老王爷的决定是对是错,如此国运相关的大事,难道不该拿到朝堂上让群臣商议,再由陛下圣裁吗?”
萧元时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皇儿可算是看清楚了吧,老王爷仗着先帝时的惯例,一手掌控军务,他不肯把这件事情回禀给你,你就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荀太后与兄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冷冷地补了一句,“权臣独大便是这样的局面,皇儿难道还是不肯警醒吗?”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令萧元时的心头越发凌乱如麻。他此刻并未猜疑萧庭生是在策谋什么不当之举,荀白水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根本没有试图将他的思路引得这么远。这位内阁重臣到目前为止反复刺激和强调的重点,全都集中在老王爷对待少主的怠慢和轻视上面。
一个心性未定的十三岁少年,越是知道自己理政能力的不足,就越是在意他人的观感和评价,长林王独自处理北境军务的行为,对萧元时来说无疑就是一种不够信任的表现。
“既然长林王不愿对朕坦言,那么……那么内阁有何建议?”
荀白水等的就是这句问话,唇边难以自控地浮起了笑容,忙借着躬身行礼的动作掩了过去。这道借口先帝托梦禁四野刀兵的旨意他已再三斟酌了许久,连该如何措辞都草拟过好几稿,只要小皇帝开口询问,立时便能侃侃而答。
“颁发明旨?”萧元时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一条建议,脸上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朕还是觉得……应该当面和皇伯父认真谈一谈。父皇临终前叮嘱,要朕礼敬王伯,这样瞒着他颁发旨意……终归有些不妥。”
荀白水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正是因为礼敬长林王,此事才不好当面谈的。”
“为什么?”
“陛下细想,老王爷性情固执,以前跟先帝意见不合时都不肯轻易让步,何况陛下?他一向独断军务已成习惯,陛下所言他就是不听又能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再强行颁旨,不是更伤长林王的颜面吗?”
荀太后及时接过兄长的话锋,向萧元时倾过身去,“是啊皇儿,你想想长林王多大岁数的人了,近来气色又不好。他是先帝的兄长,素来恩义深厚。虽说是君臣为上,但皇儿到底是他的晚辈,万一意见不合起了冲突,把老王爷给气病了,岂不是更加不妥?”
萧庭生近半年来时时告病,倒真让小皇帝有些顾虑,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母后说得也是……先帝刚走不满一年,皇伯父若真有什么不虞之事,朕也确实难以心安……”
荀白水上前一步,继续劝道:“国丧孝礼,关系到天下之重,可老王爷的颜面又不能不顾,思来想去,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皇伯父奉旨辅政,符节令用印,总要通知他的……”
荀太后低声道:“陛下可以传召符节令入宫开玺,不经前朝,当面下旨命少府禁言。之后朝阁留档,颁发四方,那就是你舅舅操心的事情了。”
萧元时垂下眼帘又迟疑了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一旦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自支持,以荀白水掌政多年的能力和效率,瞒着一位辅政未久的武臣颁发明旨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不过两天,派遣前往四境宣旨的朝臣就已经做好了出京的准备。
事情虽然办得顺利,可素来行事求稳的荀白水还是觉得不够万全,思来想去一夜未眠,又在宣诏使们离开的当天,匆匆地将拟往北境的甄侍郎给拦了下来。
“哀家不明白兄长还在忧虑什么,无论萧平旌是何等鲁莽之人,明旨已出,便如同覆水难收,难道他还敢当面违抗不成?再退一步说,就算他无法无天了,那北境军将也是朝廷的武臣,先帝才走了多久,我皇家旨令就无人愿意遵从了吗?”
荀白水眸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就算是要当面抗旨,那起码也得派去的宣诏使能见得着萧平旌的面才行吧?”
荀太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怔怔地呆住。
“北境可是长林军的地盘,随便挖个坑使个绊子,把京城的旨意在什么地方困上几天,日后他咬口不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荀白水说到这里,显然主意已定,“发往甘州的这道圣旨太重要了,任何人去老臣都不能放心。”
荀太后立时吃了一惊:“兄长是想亲自前往北境?”
“是。关键时刻绝对不容有失,老臣这趟辛苦,怕是不能偷懒逃掉的。”
他这边下了决断,荀太后反而犹豫起来。在她看来,以前的长林世子再怎么值得忌惮,好歹也算性格温润行事周正,那个萧平旌可跟他哥哥不一样,从小就没怎么受过拘束,莽撞冲动,天不怕地不怕,明显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谁也不敢说他犯起浑来能走到哪一步,委实让人难以放心。
“怀化将军行事的路数咱们完全不清楚,朝堂坚稳固然重要,兄长的安危也不是小事,这万一……”
“太后娘娘过虑了。”荀白水笑着抬手安抚,“老臣这次出京,可以请陛下传发御令,调拨三百东湖羽林的精锐随行。北境终究也是大梁天下,朗朗乾坤在上,他萧平旌就算再狂妄,还能把老臣连同这三百人全都给灭了不成?”
荀太后又考虑了片刻,心里终究是把皇帝的利益看得更加重要,再加上荀白水语气笃定神情自若,也就没有再强行阻拦,只是絮絮地多叮嘱了几句。
小皇帝那日在南苑猎场露出的失落之色,萧庭生并不是没有看见,可他当时确实不好细讲,又不知道消息已经泄出,故而未曾立时追问,一心打算事过之后再找个机会,详详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接下来几天萧元时再也没说什么,整个金陵城甚是平静。长林王以前不怎么深度介入政务,除了荀白水告病未朝他能瞧得见以外,大朝会时排班中少了哪几位朝臣他完全没有留意,反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荀飞盏,最先发现京城的情况有些蹊跷。
为了不给长林王留出任何提前通知北境的机会,荀白水悄悄携旨出京,对外只说染了时症不能出门。荀飞盏毕竟是在荀府中养育过的孩子,再是政见不和那也是他的亲叔父,次日便抽空上门探视。不料刚进了后院二门,荀夫人就远远迎了出来,一脸轻松地说老爷喝了药正在沉睡,没什么大病,直接将他拉到旁侧的厢房,开始老调重弹地聊起了京城里适龄的闺秀们。荀飞盏被她追问得坐立不安,也等不到叔父醒来,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这次上门没有当面见到病人,可婶娘能如此宽心,显然也不是什么重症,接下来宫城里又无缘无故安排下许多差使,荀飞盏疲于应付,便将探病的事暂时丢开,直到忙过了一阵之后,才突然惊觉所谓并无大碍的叔父,算起来竟已有近七天未曾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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