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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我的烹飪灵感没有减少,做梦的灵感也有了惊人的成长。
&esp;&esp;第一次从生平最紊乱的梦中醒来,窗外市街喧声刚刚扬起,窗帘上的天光还是浅蓝色,正是唐家祥与我夜游后常目睹的天色。我坐起身来,等待心跳平缓,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去拿了杯冰镇凉茶,几口灌下。人说做了乱梦、怪梦,表示身体火气大,我虽然不怎么相信中医,自小养成习惯,也觉得喝了心安一些。
&esp;&esp;我梦到唐家祥,正确地说是在那场熟悉的春梦里再次见到他,再次逼真地被他压在身下。
&esp;&esp;一如既往,我俩喃喃说着甚么听不明白的语言,只是在梦里我就是明瞭那意义为何。我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有时是唐家祥,有时是他的英文名frederick,有时不知道是甚么称号,只知道是在叫他。欲望一阵一阵衝高,在我以为要缴械的时候,又去到令我手足无措的高度。四围几乎不见光亮,我在迷糊中总是转着脖颈,想要望他的脸,想记住这个人。
&esp;&esp;记住是你给我这样的美好。
&esp;&esp;如果单是这样,当然不算乱梦,绝对不到要喝凉茶消火的地步,要消「这种」火,应该起身上网。梦没有等到我醒来,下一刻我被他翻转过身体,抱在了怀里。我昏沉的脑袋里似泛过一阵温热的泉水,冲遍四肢百骸。
&esp;&esp;到这一刻我才更加确定,我们或许不是发情乱交,是在做爱。然而他随即放开了我。
&esp;&esp;他的汗水仍然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看不真他的表情,于是对他微笑,操着奇怪的语言说:「你流了一身汗。都滴在我脸上了。」
&esp;&esp;唐家祥冷冷地说:「那不是我的汗,是你的血。」
&esp;&esp;我笑着说:「怎么会呢?」
&esp;&esp;唐家祥点点头,用一贯的认真表情说道:「我不会骗你。你自己看。」说着在我脸上揩了一把,递到我面前。这时我俩彷彿置身剧场,灯光霎时燃亮。我瞧见他手指上染着一片湿漉漉的猩红。
&esp;&esp;我错愕地说:「可是我身上哪里也不痛。」
&esp;&esp;唐家祥漠然道:「是吗?」在我俩这番对白进行之时,他一下也没有停止过衝撞我。
&esp;&esp;「不痛呀,我很……很喜欢,我好喜欢你……你对我这样做。唉,我都觉得不够,不够……再进来一点,好不好……」记得我还说了这样意思的话,伴随几声杂在喘息中的短叹。
&esp;&esp;──后来清醒了回想,这种淫猥的话还真只有梦里说得出口。
&esp;&esp;唐家祥的回应依旧冷然:「可是我寧愿你怪我。」
&esp;&esp;我不明白,望定了他的眼睛,想要一个解释,但是没有机会了,再下一个场景,我已远离他的怀抱,站在日光亮晃晃的荒野里看着他伏低了的背影。那背影颤抖了几下,如果我听得没错,从我瞧不见的脸面传来的,是哀切的哭声。
&esp;&esp;我慌了手脚。我从没见过你哭呀,你看似温顺随和,其实压抑情绪的能力要比许多自詡铁汉的傢伙还强吧。frederick,阿祥,你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而不叫我陪你呢?一点也无须犹豫,我立即伸手去搭他的肩头。如果不是知道他善于节制也喜欢他人节制,我会一把抱住他的。
&esp;&esp;我没搆着他。不知道为甚么,我跨上的几步全属枉然,他的背影依然孤伶伶地在那儿。我听见他说:「你怎么能不怪我,怎么可以啊?」
&esp;&esp;我当然怪你,我怪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也不跟我说,怪你怎么让我触碰不到。我又赶上几步,伸手再次落空,我俩竟就这样,在宽广到像时间一样永恆的荒野里,没有座标地隔着固定的距离漂移。
&esp;&esp;我急了,被他将近乾涸的啜泣声打得心都乱了,你到底躲起来哭了多久啊。我叫道:「frederick你给我过来!」一边又追上去。
&esp;&esp;接着荒野没了,荒野里明媚的天光也没了,我依稀看见唐家祥坐在另一个也不怎么热闹兴旺的地方,一块山石上,像发誓一般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从前我太少陪你喝酒,从今天起,每年的这一天,我都陪你喝一日一夜的酒。」
&esp;&esp;……死酒鬼,要喝酒你来我餐厅喝就好了,啤酒像自来水一样源源供应,喝到你饱喝到你掛,你那张葡萄酒兑换券也还没有实现呢,跑上这种荒山野岭来做甚么!我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只急匆匆又要赶上去,听见唐家祥苦笑一声:「你要讲甚么废话、无聊话,儘管来找我讲。从前我老是不让你囉嗦,现在想听都听不见……总之今天我哪里也不去,陪着你到半夜,你甚么时间光临,我都欢迎。」
&esp;&esp;这个白日是科技菁英、夜晚不是酒醉就是飆车的小子,脑袋里不知装甚么,发起癲来真是非同小可。我挥着手大叫:「你快给……快爬回来,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很好玩吗?你在练功吗?」情急之下差点口出「给老子爬回来」,为了避免文质彬彬又很尊重他父亲的唐家祥爬回来后跟我吵架,硬是改口。
&esp;&esp;我叫了几声,嗓子就沙哑了,深深吸一口气,想要再喊,却发不出声音了。因为唐家祥遮住了脸,又开始哭泣。他第一声哭泣就把我的心撞碎了,连带喉咙也像被绞碎,整个人都无助得快要散开了。你实在威猛,厨房里的名牌蔬果处理器都没这么强大。
&esp;&esp;于是我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地哀伤唤我的名字。阿文,ariel,曾兆文,还有一些我听不出所以然的名号,就像自己唤他的方式一样,然而我知道那是在叫我。他叫得这么迫切,我怎么能不过去,可是……看起来几步路的距离怎么就是走不到呢!
&esp;&esp;你等我好不好,不要再哭了,求求你别哭了,你这个平时不哭的人一哭起来看得人心里很痛你知道么,等我一下,等我找到一条过去陪你的路。你静下来擦擦眼泪,我就到了,你别哭。
&esp;&esp;──我们一点也不远,只不知为何我就是走不到,摸不到你。这种离谱到极点的咫尺天涯,根本就是阳世和阴间嘛。
&esp;&esp;一想到此,我的胸口有甚么顿了一顿,忽然恐慌起来:如果自己这下真是死了怎么办。在那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未完成的种种梦想,仅仅是厌恶这隔阂令自己到不了他身前,唯有看着他哭而无能为力。难道往后我永远只能看着你伤心,却安慰不了你吗?一个人先死真是糟透了,这一切烂透了,你不要哭呀,等我想法子重活一趟。
&esp;&esp;谢天谢地,到这里我醒了。虽然是个无神论者,我发誓我醒来时真的吐出了谢天谢地四个字,好像电视剧里的愚夫愚妇。为了不要继续「愚」下去,我便喝了凉茶。凉茶令忽冷忽热的身体平稳了些,我倚着枕头,瘫坐在牀上。最先的那场春梦半点痕跡也未留下,唯一留下的,是梦里无法安慰至爱之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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