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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东边不就一个矿么?”老板瞥他一眼,问:“建军你认得么?原来建军承包的那个矿,后来卖给一个南方人,就那个矿今早塌了。我早上去前面东郊进货,听到轰隆一声,耳朵和一箱汽水差点给震碎!”
&esp;&esp;张沉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把瓶子撂在小卖铺窗台上拔腿就跑。
&esp;&esp;那老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大跳,等回过神,在后面焦急地喊:“你的押金!你的押金!”
&esp;&esp;张沉转身回来接过押金,急匆匆往大路上跑,他这时候顾不得钱不钱,暑假以来头一次招了辆出租车,一迈上去就朝师傅说:“东边那个郊区,在平安矿场前面停。”
&esp;&esp;出租车司机是老油条,耳管八方,从后视镜瞥了眼张沉,问他:“现在去那儿?现在那儿可全是警察和搜救队。”
&esp;&esp;车启动了,张沉不答话。
&esp;&esp;司机并不介意他的漠视,又问:“亲戚朋友在矿里?”
&esp;&esp;张沉抬了一下头,视线在正前方的后视镜里和司机对撞,陌生的探究视线让他不舒服,他掐着自己掌心的血痂,“朋友在那儿工作。”
&esp;&esp;这下车里彻底归于缄默,他俩不约而同闭了嘴,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esp;&esp;雨渐大,司机把他扔在离矿场还有好几百米的地方就死活不愿再往前走,张沉只好付钱下车,一个人慢慢步行朝矿场靠近。
&esp;&esp;矿场周围拉了警戒线,一架架泥泞的人被从地底下运出来,张沉往前走一步就多看到一具尸体。周围充斥男女老少的哀嚎哭诉,大概是家属,张沉第一次见这么多警力,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喊着“不要打扰搜救”把人群往外推。
&esp;&esp;他们之中有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眼镜记者,在雨中举着台黑色摄像机,神情激动,扯着嗓边拍边喊:“现在我所在的位置是云城东郊的平安煤矿,今早六时二十五分这里发生了一起坍塌事故。”他跑着,把手中的黑色摄像机转移到另一边一排排淌着煤灰水和黑泥的尸体上,继续道:“目前已有十五人死亡,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之中……”
&esp;&esp;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个保安模样的人冲上来,一把打掉他的摄像机,骂道:“不准拍!滚!”
&esp;&esp;黑眼镜记者摔在地上,在地上翻了一圈,正巧翻到张沉面前,他紧搂着怀里的摄像机,身上浇得通湿,一身狼狈。
&esp;&esp;张沉看眼前记者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恍惚间想到什么人,下意识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esp;&esp;黑眼镜记者的眼镜框上滚了层泥,他不大讲究,被张沉拉起来以后随便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几下就重新戴上。
&esp;&esp;他朝张沉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有些惊讶,又问:“你是家属还是?”
&esp;&esp;张沉把那会儿回答出租车司机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朋友在这里上班,我得找他。”说完就拨开记者的手,想独自冲进里面找人。
&esp;&esp;“哎!你等等!”记者见他想往堆尸体警戒线那儿跑,赶忙拦住他,“你过不去的,等死的伤的全统计好,家里人亲自去才让认。”
&esp;&esp;张沉停了脚步,蹙着眉,回头说:“他爸妈和姐姐都去深圳打工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在。”
&esp;&esp;“那得等警察通知他爸妈回来,朋友来认领肯定不成。”记者把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掀后去,在他身后又道:“你在外面看看有没有你朋友,没有明天去公安局报案。”
&esp;&esp;张沉扫着离他一道警戒线里的排排尸体,那些人刚从矿底抬出来,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有的幸运,还有完尸,有的只剩下几条碎胳膊碎腿,或者不知躯干的哪部分。他们身上脸上都黏着一层黑泥混血水,天上的雨水都浇不散。
&esp;&esp;张沉从这些尸体的头部一个个看去,每个都模糊不清,他再去看这些尸体的胳膊腿脚,忽然发现中间有条孤零零的胳膊,手腕上挂着个熟悉的表。
&esp;&esp;张沉踉跄一步,差点摔在旁边一片泥地里。
&esp;&esp;那是杨明明从前在他面前炫耀过的东西,说自己攒了好几个月工资,给自己和海燕买了对一模一样的表,就等着机会送给她。说这话说时他们正要一起看碟,杨明明还告诉张沉自己的合同只剩一年,这一年过完他就要去深圳找他爸妈和姐姐,等赚足了钱再回来找海燕。
&esp;&esp;旁边有只手扶了张沉一把,他往旁边看去,发现刚刚摔在地上的记者正强硬地拉他往外走,他神情焦急,嘴巴像工厂大闸门似的一张一合:“赶紧走,你看前面赶人那架势,今天已经拍不出东西了,明天再来。”
&esp;&esp;张沉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可腿脚都不听使唤地打颤。
&esp;&esp;记者把摄像机收进包里,把他发抖的胳膊腿看了个全,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象征性拍了几下张沉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esp;&esp;他们两人冒雨回了眼镜记者住的宾馆,路上黑眼镜记者告诉张沉他是新视点的记者,叫张宁,刚大学毕业两年。
&esp;&esp;张沉木然地听,隔了很久才说:“我也姓张,叫张沉。”
&esp;&esp;雨越下越大,他们就在雨里说话,不断有雨水落在他们嘴唇上又被卷进去,又咸又腥。张沉尝到雨水的咸腥味儿,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上次暴雨天卧室里黑漆漆的衣柜,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
&esp;&esp;张宁问了张沉年龄,听说才他才十七后惊讶地侧头瞥他一眼,“都没成年,又不是亲属,你一个人跑出来根本认领不了你朋友。”
&esp;&esp;雨水顺着张沉脸颊流下来,有几道水流进他眼睛里,张沉抹了一把脸,“那怎么办?”
&esp;&esp;“赶紧通知他家里人,你有他家属的电话号码吗?”
&esp;&esp;“他父母和姐姐都在深圳打工,没手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他们只有每年过年会回来一次。”
&esp;&esp;说到这儿,张沉忽然抓住记者湿漉漉的袖子,嘴唇哆嗦着,“你不是记者吗?能帮他登报吗?”
&esp;&esp;这话让张宁为难,但他看旁边男孩那副执拗的模样,再叹了口,妥协道:“我想想办法,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你跟我回去,我采访你几个问题,你放心,是匿名的,不会透露被采访者的任何信息。如果有挖掘价值,我想办法把你朋友的信息混在里面,帮他登报。”
&esp;&esp;张沉点头,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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