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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茜头前心中复杂,并不曾细看这蒋昀,如今更换心思,又是诸事皆定,顾茂之言犹自在耳,便着意细看。这一看,她只觉眼前一亮,暗叹:这蒋昀若说相貌,不过斯文修长,休说顾茂,便是宝玉也多有胜出。可若三人并作一处,旁人头一个瞧见了,大约还是他来,真个是形容气度,端得事好风仪!
她正自思量感叹,那边顾茂早已几步上前,一把将蒋昀拉住,口里笑道:“大哥来了。”回头与顾茜道:“妹妹快来拜见大哥。”听得这一句,顾茜便也上前来,目光流转,只在蒋昀面上凝视片刻,便垂头裣衽一礼:“昀大哥安好。”有了头前顾茂特地指点的话,她的称呼便有意更亲近些。
蒋昀忙虚扶一把,目光深深,里面却皆是欢喜欣慰之色,口里道:“你我兄妹一般,必不能生分了。”两下里见礼之后,彼此落座,蒋昀自与顾茂说了细故:“贵族中叔伯已安置妥当,杨家夫妇一去,后又使人送了一份礼来,道是林家姑娘所赠,却是与大妹妹的祝贺之礼。我固知其为大妹妹旧故,却不知情分深浅,便来询问。”
顾茜听得事涉黛玉,又是她的好意,便开口道:“林姑娘自来待我如姐妹,情分极厚,如今她身在杨家,且能顾及这些,却是一片真情。”她开口说来,顾茂素日知道她待黛玉的情分,当即点头称是,忙令人细细备了一份厚礼回送。
却是蒋昀听得她细细道来,情真意切,不免又看她一眼:果是顾家女,虽有前面做人丫鬟那件事在,却也能不避前情,不惧议论,端然大方,颇有世家之风,士人之心。料想那位林家姑娘,虽是女流,亦是出类拔萃之辈也。
心内想着,他口里只笑道:“大妹妹不亢不卑,颇有吾辈之风,然而新近归家,又无有姊妹亲近,不妨与这林家女公子投帖寄信,也可一解闺中烦闷。”
他一片好意,顾茜自是点头谢过,然而顾家再无长辈操持。往日倒也罢了,顾茂不过闭门读书,再无琐事,如今他新近登科,会试名列第四,如无意外,后头廷试一过,二榜进士再无差池,说不得还能企及一甲。这般人才,日后加官进爵,再是不难,不免有些新旧人家存了结交之意,往来走动间,倒有几分烦乱。
顾茜原是无事,见着如此,便张口将事儿揽了过来:“哥哥并大哥或是读书,或是外务,皆是忙乱,哪里还有功夫料理这些细故。倒不如我得空,还能细细料理了。”她既是张口,顾茂自然点头,便将一应仆妇并诸般事体交了去,又嘱咐了几句,心里却有几分挂念——不为旁个,只怕顾茜不能支应,反倒伤了她的体面。
谁知顾茜事儿办得极仔细,问了低下仆妇之后,又取了头前的账本、礼单,比着旧例并世情,一样样理出来。譬如回礼这一件事,她便能取不重不轻分量相当的一份礼儿回送。凡此种种,一一做了来,却还要顾茂过目来。
这般做了几日,顾茂见她样样周全,料理得当,省却自己许多俗事,又觉其辛苦,不免叹道:“原说你归家来,自然尽享安乐。不意还要你操劳家务。”说着,又极赞其精细能干,处置得当。
顾茜听得这话,便自一笑,口里道:“若总没事儿做去,反倒无趣。这些个事儿,旧日我在林姑娘那里,也总有见着听着的,岂能不学着几分——她虽是身子弱,这些家务细故却也能料理明白。”
听得谈及黛玉,顾茂心下有几分踟蹰,然而见着左右无人,兼着自家早有些异样肚肠,竟自开口道:“若她不是个好的,你怎会再三迟疑。自然金兰情深,倒是将我推去三尺开外。”
“哥哥又是胡说。”顾茜辩驳一句,想着自己前头迟疑的地方,倒也觉得有些心虚。又觉他并非旁人,且她自己也正为黛玉担心,此时便叹道:“林姑娘处境艰难,受了许多委屈,我又多得她青眼照料,如何舍得立时离了去?”
“那荣国府贾家,到底是功勋贵胄之后,林姑娘为其外甥女儿,略加照料,并无艰难之处,他们竟也不愿?”顾茂虽知寄人篱下四个字的难处,但听得顾茜所言,似乎不止于此,便有些诧异,又想黛玉芊芊弱女,不免又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顾茜踟蹰片刻,到底叹了一声,将贾家待黛玉种种事,一一道来,末了顿一顿,她便又道:“他们待林姑娘,却也并非刻薄,饮食穿戴,医药起居,一应照应得当。里头老太太因血缘之情,亦是疼爱有加。然而,窃取林家财务,挪为己用;专擅婚嫁之事,伤及闺誉,件件桩桩,也是不假。”
顾茂听得这些事,又知如今宝玉做乱,黛玉怒而离去,寄居杨家的种种,也是瞠目结舌。半日过去,他才冷笑道:“似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何曾缺饮食医药之需?不过破费些银钱罢了,又算什么照料。似你们这等姑娘家,第一等紧要便是婚嫁之事。似这等窃取所寄嫁妆,伤及闺誉名节,又不善择婿,谈何照料之情!”
“哥哥所说是真,然而世情便待女子苛刻。若林姑娘说及委屈,旁人便是念及,开口一句也要提舅家照料的恩情哩。”顾茜说到这里,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目光凛凛:“再者,如今已是与她择了陶家子为婿,听闻今科会试,他名列二榜二十一,原也是一时才俊。又如何提旁个事?过不得几日,贾家将林姑娘接了回去,这事儿也就掩过去了。”
顾茂听得这话,却自沉吟半日,才道:“陶家为京中大族,如今兴盛,为长子择媳,必定仔细谨慎。我听你所说,那贾宝玉生事,闹得阖府皆知,他家仆役众多,陶家使人打听消息,这事怕是不好遮掩的。”
“这……”顾茜听得面皮一白,半日过去,她才是道:“只怕姑娘又要伤心了。”说罢,她长长叹息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且生出立时到黛玉身边的心来——如今黛玉身边,怕连个说话的人也无有一个了。
她所想是真。
自春纤重归顾家,唤名顾茜后,虽时时送了信来,到底不比亲身在旁。黛玉又寄居杨家,左右再无能说话的人,一时也是寂寥。虽有杨欢在侧,她也不免常有愁绪,却不好吐露。
不想数日过去,贾家便自打发人来请她回去,道是老太太极想念姑娘等语。严夫人虽则心疼黛玉,然而诸事皆定,却也不好强留,略略延后一日,便自将她送回贾家,只私底下道一句:“这屋子我已留置下来,我们本是表亲,难得京中相聚,常往来走动才好。”
黛玉谢过严夫人,辞别杨欢,便自回贾家去,心里实有几分犹疑:却不知宝玉那里,究竟如何?若他闹出什么来,自己没脸不提,且伤及林家门风,倒也是一桩愁事。
谁知,她堪堪归来,只在潇湘馆那处歇了一阵,贾母那里便是使人请她过去,说是常家老太太亲自前来,须得见一见她。黛玉闻说此时,心中一震,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自微微变了面色,却说不得话来。身边小娥见状,忙低低唤了两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来,口里应承一句,说着换了衣裳再来,心里却已然生疑。
她生疑,却也是分所应当。
常家老太太年岁已高,便如贾母一般,等闲事再不必走动。如今亲自前来,必定紧要,这又是将自己唤了去,又必定涉及己身。而她的紧要事,除却生死,便是婚姻!
第一百三十章觉微妙陶家罢婚约
虽是猜出六七分来,然而黛玉真个见着了常老太太,却犹自生出几分羞惭来:这常老太太拄着拐杖,面色微白,再不似头前那般精神。看着自己的目光,竟透着些叹息——她是世情上经历过的,精于世故,便是猜也能猜出黛玉这件事的微妙。
因着如此,常老太太见着了她,却不提甚么陶家,只拉着她的手笑道:“今日我那小孙女儿剪了一枝桃花,送到我跟前来,我瞧着她,倒是想起你来。横竖又是无事,家常里呆着,竟也是无趣,便来看看你。不曾想,你倒是比头前还瘦了些——如今且是春日,怎么竟就苦夏起来?”
黛玉见她这般言笑晏晏的,心里倒有几分酸涩起来,只垂下眼帘,低低着道:“原是春日里,咳嗽多些,饮食上头也怠懒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含糊带过这一件事,她便与常老太太说了一阵家常话。
贾母在旁看着,却是眉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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