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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谦不这么想,至少结婚的事,现在一点也不想,好歹要拖到大学毕业后再谈。
心里有点烦,索性把书合上,放到座位旁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入冬了,警卫都换了棉大衣,进门时照旧是绷直的敬礼。第一见到还会觉得新鲜,慢慢习惯了反而觉得刻板的厉害。
还是自己的大院好很多,也都是部里子弟,但没有太多高官的小楼,生活随意很多。
不是因为父亲要求,很少陪着他们应酬。亦家算不上世交,老部长去世以后人气大不如前。因为兄弟两个和父亲工作上都有些交往,最近来往的密起来。
快到小年前,亦司长特别提出一起聚聚,父亲难得要求,只好勉为其难的跟来。
司机把车开上了熟悉的小路,因为亦家身份不比当年,已经搬到了最靠围墙一排的楼里,道路划分整齐,两边种着齐腰的松柏。
每门每户都是独立的院落,一座三层的小楼。越靠围墙,规格越低,走到靠墙的一排,远远已经看见门口停着两三辆车,车牌摆明了身份。
亦家的大门开着,正有一位保姆似的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出来。车继续往前开,孔谦收回视线,无意间看到走在保姆身后的孩子。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不见长高,还是长长的辫子,磁白的小脸,和大半年前见到的差不多。
目光不觉跟着她,车从旁边擦过,她依然低头慢慢的走,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阿姨领着两个大孩子走出了好远,她还浑然不觉。
上次碰到是部里的联欢,她由继母带着从宴会厅出口往外走,迎面碰上,母亲上前客套了两句。亦部长去世不久,举家致哀,她就穿着黑色的衣裙,像在她妈妈的葬礼上一样。躲在继母身后,低着头,有些怕生的不说话。
还是觉得可怜,无波的表情,大眼睛里少了孩子的童真,大冷天连件外衣都没穿。见到三次了,都是一身黑衣,没有其他孩子斑斓的色彩。
“停一下。”孔谦叫住了司机,没管后座上的父亲什么反应,径直打开自己一侧的车门,两三步跑了过去。
外套就搭在客厅的沙发上,晚饭后,父亲和几个年长些的同僚转到书房讨论部里的事,母亲和亦家的女眷在一楼喝茶,孔谦并不想加入时政,拿起外套往楼外走。
初冬还是深秋时候的景色,有些落叶,风凛冽些,院子里除了灰墙还带一些颜色。站在楼外看着路边规整的一幢幢小楼,想到那孩子刚才的样子。
本来只是给她披件外衣,有些吓到了,拼命往保姆身边跑,差点摔倒。也许是认生,饭前被带到桌边认人的时候很扭捏。好半天都不张嘴叫人,继母走到她身后,推了推瘦小的肩,才开口叫了声孔爷爷,孔奶奶。
孔家和亦家的辈分不好论,但毕竟孔父在部里多年的阅历,又长十几岁,所以和孩子的奶奶成了一辈。轮到孔谦的时候,继母让她叫孔叔叔。
亦诗还小,眼睛里的懂事也是属于孩子的,看到他,微微一愣,显然还记得他的样子,想到下午的事,一时不愿意张口叫。僵了好一会儿,听到父亲咳嗽,才勉强挤出“孔叔叔”三个字。
她很快被大家遗忘,晚饭的时候几个孩子都没有入席,被带到别的地方吃饭。她走出去,低头揉着裙摆,黑色的毛衣把小脸衬得很白净,回眸的一瞬,不知在厅里找什么,很快就出去了。
亦家小楼外套的院子见方,有一片藤萝架,白天短了,天色有些暗,微风吹起架边垂着的茎叶。以为架子中冒出的是几朵花,走近看,才发现只是木架斑驳的油漆,露出了木材的本色。
“今天吃饱了吗?饿的话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很稚气的声音,却故意要装出大人的口气。
孔谦绕过藤架的拐角,看到绿叶掩映间黑色的小毛衣,很长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怀里抱着娃娃,蹲在藤架边的石椅旁,正在和娃娃说话。
小手习惯性的给娃娃整理裙子,还把金色的长发捋顺。
“赵姨的豆子很好吃,但是我不喜欢,你也不许喜欢,她不是妈妈,记住了吗?”
让娃娃坐到椅子上与自己面对面,托着腮,亦诗讲起一天烦心的事情。赵姨让她穿的裙子,赵姨让她梳的辫子,赵姨对哥哥更好。
好像全世界只有娃娃能认真倾听她的话,她说到一半还会问问题,然后自己给自己回答,一问一答间,把一整天的烦恼不快乐都倾诉出来。
“妈妈的书就是妈妈的,我不动,你也不动,赵姨也不行!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你要听话,只和我在一起,如果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也不给你妈妈的书!”
讲的很认真,说着说着有些小小的哽咽声,揉了揉眼睛。本来可以止住,因为没有别人看见,自顾自抽抽嗒嗒起来。毛衣的袖口带过鬓角,头发乱了。突兀的情绪变成伤心,很快勾起了太多事情,见她把娃娃抱回怀里,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呜咽着说“一一不哭,妈妈去更好的地方了……”,没说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她在安慰自己,越安慰越伤心,孔谦站在藤萝架旁边,眼前又出现手里拿一支白玫瑰的小女孩。她还不懂死是什么,只知道永远不会见面了,不知道另一个地方在哪里,到底好不好,只是很伤心,又不知道怎么能不难过。
还记得葬礼时她趴在继母怀里哭到睡着的样子,明明依靠着什么,却更显得孤苦无依。孔谦走到石凳旁边蹲下身,不敢打扰到,就静静的呆在旁边看她哭。
孩子的眼睛清亮透明,她的也一样,除了泪,还有一种很纯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抱着娃娃转过头,注意到孔谦的存在。
一时又有点吓到,又不懂伪装自己,只是匆忙的擦了擦眼泪,把怀里的娃娃保护好。
看她不太怕了,孔谦才上前,第二次把衣服披到她身上,又退开等着她的反应。
不到七岁的小孩,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慢慢建立起信任。她没有离开,抱着娃娃回身坐到石凳上,又低头给娃娃把裙子整理好,让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
这次她玩得很安静,整理裙子的小手也更认真细心。裹在他的外衣里,隐身在藤萝架的一角。
孔谦看着从她发间滴落的眼泪,没有上前安慰,只是停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默默的看护着她。母亲去世前她是什么样,他突然很想知道……天已经完全沉下去,藤萝架下很黑,风吹过的时候有很重的凉意。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蒙在暗色里,已经很久了。
孔谦坐在石凳上,亦诗坐在他腿上,怀里抱着娃娃,认真听他讲的故事。
故事里的小男孩降落在一个星球,认识了奇怪的人,又去了另一个星球,见到了狐狸。他的飞船坏了,他好像有一朵玫瑰花。
很少有人认真的给她讲完一个故事,妈妈不在了之后,每次大人都是敷衍的三两句,书永远翻不到后面。她要求过一次,爸爸拒绝了,赵姨总是看着哥哥睡觉,保姆推说不认字。亦诗就自己拿着书,看里面的插画,想象一个故事,安静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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