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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明明回来的时候,江城北已经不在了。起先,她以为他在房间里,推开房门进去也没有看到他。本能地心里一惊,拿起电话就要找他。可是刚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把电话放下了。
周振南还穿着签约时候穿着的衣服,只是摘了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带出几分不羁的味道,坐在江城北的对面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放弃了?”
江城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振南的眼神默认了他的话。
“江城北,我放弃的原因很简单。我烦了,不想再跟你纠缠了,不想再跟你斗了。斗了这十几年已经够了。我承认虽然你还不错,可是我对男人又不感兴趣,干吗这一辈子都跟你耗?”
周振南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江城北,说:“再说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赢了又能怎么样呢?赢了,他们也不能斩断彼此的血脉相连。赢了,他们也不能放下午夜梦回时突然的恍惚与惆怅,还有心底深深的叹息。
“周振南,这次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将来也许你会后悔。我并不会因为你这次放弃了收购而改变我的策略。”
周振南听江城北这么说,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好一会儿,才耸了耸肩,说:“也许吧,谁知道呢。”
他这样的神情让江城北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他第一次真心地,主动向周振南伸出了自己的手,说:“谢谢你,周振南。”
江城北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神态,让周振南亦是一怔,握住他的手,说:“江城北,不论你信不信,我觉得这次是我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江城北和周振南握过很多次的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背景,对着不同的媒体,不同的人,风度翩翩,笑容可掬。这一次,没有记者,没有利益,不用装腔作势,亦无须逢场作戏,可是手与手的相连却从不曾这么紧密,带着血脉的温度,让两个人都生出一种陌生的暖意,直通心脏。
“爸爸已经进入了弥留期,你愿不愿意去看看他?”周振南突然问道。
江城北听了周振南的话一怔,抬眼看向他。耳边却还只是反反复复地回荡着“弥留期”三个字:弥留期、弥留期……江城北想起上次周钊平来找他的情形,并没有觉察出他身体特别的异样,或者他也根本没有去注意他的身体。
夜半的时候,赵明明醒来发现江城北不在床边,心里犹疑了一下,也轻轻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房间出来,看到江城北站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抽烟。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单薄,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灯光和一点清白的月光照着他,有一种瑟瑟的凄清。他夹在手指间的烟头,在暗夜中间隔地闪着艳红的光。
夜风吹过,吹得他的头发与他身上的睡衣翻飞。赵明明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拿起一件外套终于走了上去帮他披着,说:“当心感冒。”
江城北握住她的手,说:“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赵明明笑着摇了摇头,问:“你是不是还在想周振南放弃泰悦的事情?”
“不是。”江城北说着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周钊平。”
赵明明听了江城北的话一怔,却没有说话,只是听他继续说:“周钊平快不行了。”
“哦,是吗?他是周振南的爸爸,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明明,你挖苦我?”
“没有,是你自己这么说的。再说他遗弃你妈妈和你,既然他不管你,你凭什么还要管他?”赵明明故意说道。
“可是他快要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见我。”
赵明明听江城北这样说,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那你会去看他吗?”
阳台上晾衣竿上的衣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这时,整个城市陷入一种深夜时分才会有的宁静,呈现出一种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形态,静谧而安宁。一幢幢楼房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只有极少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像闪烁的星光。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马路上的路灯像一条条串起来的灯笼,发着灿灿的光。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城北揽过赵明明的肩,说:“进去睡觉吧。”
江城北终于还是去见了周钊平,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床上的周钊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周钊平的身边只有周振南,没有其他的人。周振南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爸,江城北来看你了。”
江城北的名字仿佛一道惊雷,让周钊平睁大了眼睛,发出一种光芒。他看着江城北,颤巍巍地伸出一双早已枯瘦的手,缓缓地伸向江城北。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周钊平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声。江城北看着周钊平伸过来的手,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复杂莫名。可是自己的那双手,却是怎么也伸不出来。他拿出一个白色的玻璃烟灰缸。
这是一个样式十分简洁常见的烟灰缸,白色的玻璃材质,切割成菱形的面,映出病房的倒影。江城北、周钊平、周振南的身影在菱形的切割面上不停地晃动着。它的右下角有一处是用透明胶粘在一起的,还能看到碎裂的痕迹。
江城北把这个烟灰缸放到周钊平的手里,说:“小时候,妈妈总是骗我,说爸爸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要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做完,就会回来看我。我就天天等,天天盼。后来,我想要送一件礼物给他,妈妈说爸爸抽烟,我就决定送一个烟灰缸。因为我觉得,这样只要爸爸一抽烟就会想到我。于是,我便开始攒钱,天天跑到商场的柜台前面看,计算手里的钱和烟灰缸的价钱还差多少。虽然钱存得很辛苦,但是我觉得很开心。每存下一分钱,我就想象我爸爸抽烟用这个烟灰缸的样子。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终于存够了买这个烟灰缸的钱,买下来后,我就天天等着爸爸能够回来,我不停地想着他拿到这个烟灰缸的样子。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既伤心又愤怒,便把这个一直珍视的烟灰缸砸碎了。可是我妈又悄悄地用胶布把它粘了起来,放在我的床头。”
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向周钊平,说:“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周钊平的脸已经瘦得凹进去了,听了江城北的话,剧烈地颤动着。一双手握着那个烟灰缸抖啊抖,他反复地,用力地,缓缓地,摩挲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烟灰缸,摩挲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凹痕,每一块胶布,像是在捧起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周钊平的眼角垂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向发线,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说:“城北,振南,谢谢你们。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们的母亲,向她们说出那句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对不起了。”
往事一幕幕,像潮水一样将周钊平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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