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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那一只已经扣上门环的手,终究没有再往前推,无声地顺着密匝匝雕花纹样,垂落下去。
&esp;&esp;小端亲王将皇帝送到府门外,两下沉默无言。皇帝在临走前,不知怎么,忽然仰头看了一眼端王府的匾额,夜色中的端亲王府,红漆板门洞开,青瓦交叠,檐角飞扬。他可以让人漏夜开宫门,也可以让沉重的红漆板门一路开到底,甚至开到银安殿前,可是她面前那一扇小小的板门,他却没有力气再去打开了。
&esp;&esp;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esp;&esp;禁卫军规矩森严,来去无声,皇帝翻身上马,数百军兵跟在他身后,湮没进浩荡的夜色里。小端亲王沉默地站在门前,一直等皇帝的身影全然不见,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esp;&esp;总算捱过了,现在一刻也耽搁不得。
&esp;&esp;先前把错错接回来,做好了事发之后,他哥子要来搜人的准备,也知道一定会查到他家。可是宵禁之后城门紧闭,暗地里找关系托人把她送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旦查起来,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思来想去,只有他额捏房中最周全,就算皇帝来要人,毕竟得照顾他妈的面子,不敢贸然闯进去。
&esp;&esp;在京城三月的春风里,依约可以闻到些花香。成明掖起手,也学着他哥子的式样,转过身看了看匾额。朱门绿瓦,九纵七横。歇山顶五间七檩,重昂五踩衬着旋子彩画,人生不长不短快二十年,他从这个家里逃出去无数次,却也是我亦飘零
&esp;&esp;马车逼仄,看不见什么光,却能看见些微月色。
&esp;&esp;门扇被开了一页,夜风灌进来,哪怕她围着披风,也照旧冻得一哆嗦。
&esp;&esp;她像一只小兽,缩成一团,满脸都是困倦,见皇帝矮身进来,也没有半分惊异。
&esp;&esp;她知道她是走不掉了,再也走不掉了,眼泪无声顺着面颊流下,一大颗,又一大颗,慢慢浸润透了衣领,留下斑驳的痕迹。
&esp;&esp;车厢里有难言的沉默,皇帝静静地望着她,她吓得直往后缩,满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像是秋天清晨,阶下结起的一层寒霜。
&esp;&esp;她忽然抽出袖口中的匕首,但见利刃雪亮,在幽暗的车厢内闪过一泓寒光,皇帝大骇,劈手就去夺,惊慌之下手心抵上刀刃,金镶八宝,璀错生光。殷红的鲜血浸润刀柄,她抓得紧,皇帝顾不上旁的,一任刀刃深深嵌入皮肉。逼仄的空间内仿佛是两股力量在狠狠纠缠,他却死不放手,将那匕首从她手上夺下,远远扔到窗外。
&esp;&esp;她仿佛瞬时没了生机一样,整个人如瘫软在车壁上,生不得,死不得,走不得,没有家,更回不得。
&esp;&esp;她不停地喃喃,“我的妹妹没有了……我的玛玛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都脆弱万分,“这就是,你承诺要给我的春天吗?”
&esp;&esp;皇帝心中凄凉难过到了极处,“太夫人的事,我没法子为自己辩解,也自知辩解无用。但倘若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他定定地看着她,“你恨我,怨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求你,求求你,好好活着。”
&esp;&esp;“定晔,你放过我吧。”
&esp;&esp;他怔住了,似乎都忘记了手臂上伤口有多么痛。心中千疮百孔,彼此就像困兽,拼尽全身的力量苦苦纠缠,结果两败俱伤。
&esp;&esp;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esp;&esp;他望着她,在郁沉的夜色里,虽然知道她再也不会回过头来。
&esp;&esp;仿佛根本没有变化,他恍惚地想起,他们在慈宁宫相见的那一日,是一个天光晴明的好天气。他散朝回来,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问安,便看见她坐在老太太身边,敛着眉眼。
&esp;&esp;他知道也许,也许没有往后那种种,也就不会有今日,两两相望,望得半点情分也无。她会一直留在太皇太后身边,等到他有足够的谋划,将鄂硕特氏与托奇楚氏的积弊处理干净,他便会命人将远放宁古塔的舒氏接回京中,加以赏锡,予风光无限,她也能再次见到她的家人,或许还会有很好很好的归宿。
&esp;&esp;他们可能一生也不会见面,更没有千般万般纠缠与甜蜜,或许寥寥几面,在慈宁宫,在养心殿,然后擦肩而过,各不相干。
&esp;&esp;人生哪有什么如果。有些人注定要遇见,注定会奋不顾身的喜欢,哪怕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心甘情愿。
&esp;&esp;其实成明也很好,成明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他从来都不敢肖想的事情,比如弹劾绰奇,比如请端太福金赐婚。可他不同,有些事情,他就算做了,也不能教人知道,藏起爱恨是一国之君的本能,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刀兵就在眼前,哪怕被臣子被万民指着鼻子唾骂,他也必须保持他的端方,日复一日。
&esp;&esp;思来想去,也许最顺从心意的一次,便是去岁大雪,他实在放心不下她的病情,便是隔着千难万难,千万个于理不合,也要去到她的窗前,知道她好不好。
&esp;&esp;其实他能给的太少,看似虚无的承诺,人前一点点的偏爱,还有一颗真心。
&esp;&esp;他也想过,若是真的有这个福气,她能够做他的皇后,今生今世,就两个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能遇到她已经是他的侥幸,六岁上没了父母,被迫成为君王,命运本就这般待他,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esp;&esp;那时宁嫔逼问他,怕不怕终有一日,她得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是他,她会恨透了他。
&esp;&esp;他那时闭上眼说与他何干。
&esp;&esp;真到了这一天,怎么会不怕。
&esp;&esp;一颗心卑微到了尘埃里,皇帝望着她,极其认真地望着她,声音喑喑发沙,像是一个于风雪中迷途的人,渴望寻求到星微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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