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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道:“方才市集上买了包芸香。”遂命吉祥去取。片刻,吉祥气喘吁吁跑来,不光是芸香,另拿了小陶瓮做香炉,几色素果点心,还抱了车上的垫子来,做拜垫之用。双喜在不远处站着,不禁咂嘴搓手,心想怪道他们家大爷对他哥哥抬爱多些,若是命他去,只怕他只把芸香取来,香炉垫子之类一概想不到。当下各色齐备,香兰亲自焚香,对着大冢恭恭敬敬三拜九叩行了大礼,将一盏淡茶倒在地上,暗道:“沈氏列祖列宗,今日以茶敬之,望你们死后超脱,不受幽冥之苦。只是当日来势危急,竟连一句告别的话儿都不曾说,想起当日音容笑貌,犹如刀绞,好生伤感。”拜后跪在地上仍垂泪。林锦楼在旁看了纳罕,暗道:“香兰曾说她是沈家大小姐托生的,天下哪有这等怪诞之事?可她那老实性子,却从不曾撒谎……听说她师父原也是大家出身,莫非沈家同她师父有甚因缘?”正想着,只见香兰已起身,林锦楼上前燃了香,行了晚辈礼,见香兰红着眼睛瞅着他,便道:“小时候也见过沈公,虽记不大真切了。祖父曾说,他与沈公虽见地不同,争持不下,却也敬他为人。当日他落难,家中幕僚门客有人嘲笑其傻气,不懂审时度势,祖父曾怒斥说,即便做不到同沈公一般刚直不屈,因忠赴难,至少也应敬重忠良,心存惋惜。”香兰听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暗道:“且不论收尸之恩,单这一番话便不枉祖父与林公相交一场了。”抬头一看,却见半山坡上离祖坟不远处,孤零零一个墓碑立在那里,香兰心中生奇,撩裙摆走上前一看,却瞧见墓碑上写的竟是“萧门沈氏”四个字,不由怔住了。林锦楼跟在她身后,瞧见这个碑,便道:“听说这是原先沈家大小姐的丫鬟给她立的衣冠冢,她是已婚妇人,入不得祖坟。祖父闲谈时叹过此事好几回,那丫鬟叫什么来着……什么冬?”“忍冬。”香兰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伸出手去摸墓碑上的字。想起当年自己恼恨此人行为刁钻,处处离谱,时时生事,也动过将其逐出的念头,可终究不忍心,再看到她背着旁人偷偷哭泣,想到倘若将她卖了,她身子柔弱,只怕命也不长了,便心软将她留下来。之后忍冬仍脾性难改,她也曾头疼不已,可看在其对她有情义上,便也容让了,想不到,想不到,她二人的缘法竟落在了这里。她抬头去看林锦楼,只见他正漫不经心的打量墓碑,带着两分富家公子的慵懒样儿。林锦楼见香兰瞧他,不由双眼看过来,只见香兰对他嫣然一笑,说:“方才在林家,大爷说成全别人委屈自己,良心喂了狗该如何。我当时不知该怎么说,如今我却知道了……我良善是因这样做对,并不为了日后自己能得什么好处,即便对方辜负了自己,难道当初那件对的事便不去做了么?老天爷总是公平,几番加减乘除算下来,我受过辜负,可也得了许多厚报,这世间总是好人多些的。”香兰鲜少这样对他这样笑,林锦楼一下有点懵,半晌才明白香兰说得是什么,不禁去拉香兰的手,问道:“哦?那你都得了什么好报了,说给我听听。”香兰刚要开口,便听林锦楼又道:“你瞧我对你这样好,许就是你行善积德得的好果报,可见你素日里真是积了大德了。”值得香兰听了这话便撑不住笑了。林锦楼见她莞尔一笑,好一似雨润芍药,红蕖映颊,心里也不禁欢喜起来,低下头轻声问道:“你笑什么?”香兰抬头看他,只见林锦楼正含着笑瞧着她。她仍想笑,可看看林锦楼的脸又笑不出,两人久久对视,她忽想问林锦楼为何当初送走太子,这样彻查出便抄家掉脑袋的大罪,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仕途正盛、家族繁茂,为此冒奇险可否值得。可她终究没问出口。人心里总有样东西比旁的都重,或是道义,或是情义,或是良心,或是名利地位,终其一生为之挣扎彷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也许旁人觉得不值得,可没有它,别的就不值得。她懂得他。林锦楼见香兰瞧着他不说话,不禁摸了摸下巴,又坏笑着问:“你看什么?觉着瞧不够我是不是?”香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是在想,大爷如今跟我说话,不再称‘爷’了,而是说‘我’。”说完拽起裙摆转身往下走。林锦楼有些不自在,跟在后面问道:“唔,那又如何了?”香兰摇摇头说:“不如何,我是心里感慨,如今大爷开始敬我了……”林锦楼一怔,慢慢停下脚步。香兰只管往前走,没有回头,道:“两个人总是先要有尊敬,往后才能提到别的。”她走几步,见林锦楼没跟上来,便回头去看,只见林锦楼仍站在那儿发愣,片刻他走过来,脸上喜怒难辨,却忽然伸出指头在香兰额上弹了一记,说了声:“傻妞儿。”当下祭拜已毕,众人收拾一番便回到城中。林锦楼道:“你若还想在外头散散,待会儿找个有名的酒楼吃些茶饭。”香兰道:“已出来躲了半日,也该回去了。”两人一面说着散话,便已到了林府,下车进了二门,忙忙来到畅春堂换了衣裳,往花厅上来,只见戏已散了,有个说书的女先生站在那里说书。林昭祥自回有实堂歇息,屋中只有纨、绮、绣,并七八位亲戚女眷,林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秦氏在一旁亲自奉瓜果服侍。林锦楼见屋中还有旁的女眷,不耐烦应对,便先去有实堂给林昭祥问安,香兰刚要进花厅,正逢林东绮从席间出来,二人在廊下遇见,林东绮便道:“方才你去哪儿了?老太太还遣人找你呢。”也不等香兰答话,又说,“方才姜家的已告辞去了,老太太说人口少不热闹,又请了几位常走动的亲眷来,一会儿还有耍百戏的。”香兰道:“你这上哪儿去?”林东绮道:“二婶这不是病了,妙丫头去伺候了,我娘让我替她过去瞧瞧。”香兰想到方才路上她同林锦楼说王氏病了的事,林锦楼说让她拿柜里两锭宫里赏的药材给王氏送过去,便道:“我同你一起去罢。”遂命小鹃将药取来,跟林东绮一并瞧王氏去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王氏回自己院儿里,躺在床上,只觉胸口堵着一团气,想吐又吐不出,胸口疼得厉害,攥拳头“咚咚”捶几下,泪又滚下来,辗转反侧不安宁。大夫来诊病,只说气淤,思虑不畅,开了剂方子便走了。李妙之送走了大夫便去盯着煎药,又服侍王氏把药吃了,当下雪盏来请,说来了几个常走动的亲戚,请李妙之去厮认,略陪一陪再回来,李妙之只得去了。王氏便独个儿躺在那儿,只见门帘一动,有个道姑模样的女子走进来,轻纱蒙着面,见屋中没人,方把纱取下来,凑到床前赶着王氏叫娘,正是林东绫。原来王氏将林东绫悄悄从金陵带出来,先是藏在马车里,到了京城,便将她安置在林家建的一处庙里,扮成个姑子模样,令其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待王氏择好了人家,便让其改头换面重新嫁人。今日林家大排筵宴,林东绫隐隐听到丝竹之声,心底里羡慕,想到自己原也该如此风光在前头坐席,她自视甚高,料想不到竟落魄至此,生一回气,借酒浇愁吃了一壶,免不了又悲泣一场。恰王氏的丫鬟琥珀来给她送饭,见林东绫趴在床上嚎啕,便过去劝道:“太太如今撑一口气,全仗着你和三爷了,姐儿就算不为自己保重,也该为了太太保重。太太若知道你如此哭,又要添一桩病儿了。”林东绫听这话里有话,连忙追问,琥珀起先不说,待林东绫追问急了,方才将厢房里的事原本说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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