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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见母亲落泪,赶紧把满心的躁恼压了压,勉强陪着笑道:“好太太,我的亲妈,恕我这一遭罢,今儿我真累着了,又灌多了黄汤,头还蒙着呢,方才胡说八道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您大人大量,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再说我是亲儿子,您跟谁恼也不能跟我恼不是?”秦氏正勾起心事难受,听林锦楼如此说,心里的埋怨也散尽了,抬头向地下啐一口道:“知道是亲儿子你还气我。”林锦楼道:“没有,没想气您。”说着凑上前把秦氏手里的帕子拿过来给母亲拭泪。秦氏一把将帕子夺回来瞪了大儿子一眼,帕子蘸了蘸眼角,才说:“头怎么蒙了?要不舒服,赶紧喝碗木樨解酒汤,过来,让妈瞧瞧,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外头,受苦了罢?你祖父和你爹都不在京里,你就是家里顶梁柱了,你有个好歹,让我们指望哪一个?”林锦楼便让秦氏拉着手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秦氏心疼道:“果然是瘦了。”林锦楼翻着眼睛道:“妈,您瞧糊涂了罢?我一直都这样,哪儿也没瘦。”“谁说的,你在御前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的,舒坦得了么。”秦氏说着叹口气,“你就是房里没个妥帖的人照应,陈香兰再好也不是名正言顺的老婆。听妈一句话,常言道‘一代无好妻,十代无好子’,先前你那媳妇儿娶错了,如今再不能由着你性子乱来!就凭你抬举陈香兰的劲儿,也就娶来个面人儿才能容得下,可缩手缩脚性子的,你日后领得出去么,这偌大的家她镇得住么?还不够给家里丢人,让我操心的。姜曦云纵有些不是,可也是姑娘当中顶顶出挑的,天底下哪有八面见光、十全十美的好事,挑来选去,还是她比旁的姑娘出挑些。你爹前几日来信上也说,姜家如今受了申饬,皇上只罚姜学成一年俸禄,又降了他一品,可见仍留了圣眷的,况他们家还有个成器的长子。这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得紧。”说来说去又转到这一茬,林锦楼又把眉头拧了起来,秦氏顿了顿道:“娘知道陈香兰是你心上的人,这女孩儿也着实招人疼,有我在也不会委屈了她,等开春择一天日子风风光光纳她进来,我亲自给她做席面,不过她这个身份……先前你没老婆还好,如今眼见要跟姜家议亲了,不好再让她住正房里,我已答应姜家,这一半天就让她搬出来。”林锦楼立时不悦道:“这事您怎不同我商量就答应姜家了?”秦氏恼道:“这事明摆着,要如何商量?如今总得退一步让姜家舒坦。”林锦楼绷着脸道:“不行,不能搬。”“为何?你打算将她供在正房里一辈子不成?”秦氏越说越怒,站起身往林锦楼跟前走了两步,咬牙道,“还是要宠妾灭妻生生气死我?”“不是那么回事……就是不能搬……我不准。就算搬也不该这样搬出去。”如今让香兰从正房里搬了,先前他百般的抬举就如同笑话一场。林锦楼站起身便往要出去,他已忍不了坐在这里,眼前浮现的是香兰苍白娇弱的脸,平淡沧桑的神色,两眼里隐隐含着水光,全然无助,对他说:“怕我自己……日后同她一样。”秦氏怒喝道:“你给我站住!”她一生要强,连林长政都让她几分,偏管束不了长子,气得忍不住哽咽道,“我……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林锦楼满心烦恼,可眼见秦氏又恼上来,只好折回来道:“这事您就甭操心了……”“我能不操心么,从小到大,你就这上头吃亏,除了你祖父,竟没人管得动你了?我还是不是你亲娘?”“是,是,谁也没说不是。”林锦楼凑上前给秦氏捏了捏肩,“这事我自有分寸,倘若出了岔子,你让祖父捶我,他老人家用拐杖打死我您也甭拦着。”“呸!胡说八道!”“行了,我房里的事您就甭管了,就算搬出去也不在这一两天……明儿个我请戏班子来唱两场,解解腻歪。”林锦楼将秦氏哄走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为了讨亲妈欢心,他强忍着听秦氏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话家常,间或唠叨他一回,又陪她看给刺绣的花样子,评说哪个好看,生生受一回折磨,比他行军打仗还累,他耷拉着脑袋回卧房,香兰还未醒,正躺在床上酣睡,身上盖一床菱花薄绸被,眉头微微皱着,嘴儿微微撅起,双颊红润,小孩子似的天真脆弱。林锦楼的容色便慢慢舒展了,他轻轻碰了碰香兰的嘴唇,坐在床边默默瞧着她,良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秦氏回了住处,命丫鬟奉上笔墨纸砚,铺开先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寄给林长政。又字斟句酌写了另一封,寄给林昭祥,两封信皆通读一遍,又重新另抄一份,吹干墨迹,用蜡封好,把吴妈妈唤进来道:“这两封信一封给老太爷,一封给老爷,让你两个儿子亲自去送,务必妥帖。”吴妈妈应下,又忍不住问道:“太太您这是……”秦氏叹一口气道:“还不是楼哥儿那个不省心的,他乱来我管不住,这事报与老太爷和老爷知晓,由他们拿主意罢。”见桌上放着一碗藕汤芋圆,便命给梦芳院送一份,想到林锦楼提及香兰吃多酒,身上不爽利,犹豫片刻,终于打发丫鬟也去给香兰送去了一碗,不在话下。梦芳院明堂中,木雕佛家七宝大屏风后,若晴轻言轻语道:“……春菱就是这般说的,林家太太让香兰从正房搬出去,林家大爷死活给拦下了,您看这事儿……姑娘,咱们还要接着忍下去不成?”姜曦云只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发怔,若晴见她面色苍白,不敢再说,静悄悄的立到一旁。(咱的微博,请搜某浪上搜禾晏山)药(一)姜曦云怔怔的在鼓凳上坐下来,形容恹恹。若晴轻声道:“老太太素日里拿姑娘当眼珠子,旁人一根手指头也休想戳到姑娘身上,可这一遭只怕老太太也有心无力……唉,倘若她老人家知道林家大爷如此这般,又要气个出个好歹了……”说着叹一口气,又宽慰姜曦云道,“好在大爷将要进京了,咱们还有大姑奶奶,到时候自然有人给咱们撑腰,倘若林家想结这门亲,必要同咱们有个交代。”姜曦云心如冰窖,正精疲力竭,闻言轻轻嗤笑一声:“给我撑腰?如何撑腰?撑到什么地步?难不成这门亲事作废?父亲这一遭未出大难,可到底得罪了东宫,一个不好断送仕途,兴许还要牵扯大哥,林家势大,又得圣眷,即便是爹爹为官鼎盛时,这门亲事都是咱们高攀,更勿论如今的情势了。别说林锦楼宠一个小妾,就算七八房姨娘,我还是得捏着鼻子嫁进来。我该如何?央告大哥告诉林锦楼‘把你那小妾赶出去,日后不准进门’,还是忍一步,等我嫁进来,由着林锦楼把陈香兰供到天上,我再跟她斗法?老太太是心疼我,只是也无能为力罢了,再宠爱的孙女,也敌不上日后家族前程,这个我心里明白的。”说着又轻轻叹息,仿佛自言自语道,“只是日后要当个木头人,我不甘心罢了。”若晴面目愀然,只默默将一碗盛着消暑小吃的蓝珐琅仕女小圆碗放到桌上。姜曦云精于吃,对口腹之欲追求甚高,尤以体丰怯热,夏日每天必食一碗冰镇的甜瓜果藕、杏仁豆腐,只是她心思沉乱,也无心搭理了。当下门帘上系着的银铃响,巧慧提了个戗金包银的食盒走进来笑道:“太太那里做了藕汤芋圆,记得是曦姑娘爱吃之物,便命送来一小锅,请姨老太太、两位姑娘慢用。”说完将食盒放下,姜曦云勉强挂了笑应酬,命若晴拿了十几个钱打赏。巧慧走后,若晴把锅盖掀开,先盛了一碗给姜母送去,回来见姜曦云看着那锅子发呆,便又盛出一碗,放在姜曦云面前,轻声道:“姑娘好歹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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