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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光业道:“这就快了,你嚷嚷什么。”只见人已走到近处,果然玉人娇面,脸上两泓秋水,身姿窈窕可爱,实在是个佳人。韩光业陡然瞪大了双目,仿佛瞧见什么极可怖的事,失声道:“这,这,这是……”此时钱文泽再支撑不住,腿一软便往下瘫,连带着韩光业站立不稳,晃了两晃,“哎哟”一声尖叫便一头栽了下去。香兰听见动静吃了一吓,抬头往声处去寻,却什么都没瞧见,遂加紧了几步进了念佛堂。原来她今日见着春燕,心里极不踏实,又暗悔自己进屋便摘了兜帽儿,万一被人认出可怎么了得。但转念想到自己与春燕许久未见,且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儿,春燕只怕早就忘了,再说她如今是全家被林家拉出来卖了的,只怕早就跟林家断了干系。想到此处心下稍安,只暗暗提醒自己日后更要加倍小心。墙外,韩光业捂着腰倒在地上直哎哟,心里却一片惊惶。方才瞧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锦楼的爱妾陈香兰!她,她,她怎么会在此处?!韩光业浑身的酒意全化作冷汗出了。当日林锦楼把陈万全从大牢里弄出来,他跟他爹韩知县没少往陈家走动,送药材送银子送礼物,瞧见过陈香兰一次,顿时惊艳,脸上不显,心里却羡慕林锦楼艳福不浅。后来他眼瞧着陈万全因这闺女门庭陡然而贵,转眼富家翁。原本见他们父子还诚惶诚恐,渐渐的,竟也不大放在眼里,跟他爹“哥们长,哥们短”的,还叫他“贤侄”,真个儿得意忘形,小人得势嘴脸。他们爷俩儿表面上也亲热得紧,回家关起门来也摔杯子骂“狗屁倒灶奴才种子,闺女给人当小老婆,还狗颠儿似的把自己当个人,我呸!等闺女被林大爷腻了,必把那张狗脸踩泥儿里!”可听说陈香兰真正讨了林锦楼的喜欢,得了内宅的独宠。他得知这个,满心的不情愿倒减了两分,往陈家跑得更欢了。得宠的姨奶奶要能吹几句枕头风儿,他韩光业可就不止是八品的小官儿了呀!只怕比他那个中了进士才当了七品官儿的爹还能风光!今年过年时候他还登门去过陈家,陈万全还跟他显摆林家送来的东西,直堆得屋中都放不下,有四坛酒和一箱皮子就这么摆在院子里。他知道陈家真是要大富贵了。可陈香兰为何在扬州的庙里?此时钱文泽揉着胳膊站起来,忙去扶韩光业,口中道:“我的亲哥,您站得起来么?可摔着了哪儿?”韩光业一面拧着眉一面站起来,暗道:“自从去年年前,林家军就没消停过,四处找人,还曾到我爹哪儿,让衙门派捕快出去寻十几岁来路不明的美貌女孩儿,一连抓了二十来个,可又都让人给放了。闹得人心惶惶,有说是找大户人家逃妾,有说是哪家丢了小姐,只林家军嘴严,不走漏一点风声。如今金陵里还正找着人呢,难道说……找得是她?”韩光业一个激灵,先是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后又是一阵狂喜,因太激动,浑身都微微打颤,暗道:“天助我也!合该我韩光业光大家业,立了这一大功,还愁何事不成!”想到此处不由叉着腰仰着脸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太猛,扯着了腰上痛处,又苦着脸一叠声捂着腰哎哟。可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又笑起来,腰上疼得难受,不由又落了两滴泪。这一阵笑一阵哭的,惊得钱文泽一愣一愣的,呆傻道:“我说……我说哥哥,你不会是给摔糊涂了罢?”韩光业摆了摆手,拍着钱文泽的肩笑道:“没,没,我说兄弟,你可真是哥哥我的福星……”话说一半,看着钱文泽殷勤的笑脸便住了嘴,只掏出二两银子道:“走,咱哥们再去喝一杯,这小妞儿的事切勿告诉旁人,我心里头有数,日后好处少不了兄弟你的。”说完拉着钱文泽走了,暂且不表。却说韩公子虽说斗大的字都没认全,可在这上头一通百通,他是断不肯告诉旁人跟他抢功的,心里立刻捏定了章程,叫过心腹小厮,命他守在寺庙外头看住香兰。当晚在腰上糊了一记膏药,带着花了一倍银子从钱文泽手里买的那幅《洛神图》,匆匆忙忙的便回了金陵。不在话下。却说香兰,当晚做过了晚课,定逸师太忽将她唤到身边,道:“为师说过若是有缘你回来给我送终,如今我大限已至,你我缘分至深,故而你我还有这些相处之日。为师有几句话同你说。庵里虽清幽,却也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之地,日后几经跌宕,随顺因缘,别太过为难自己,你素日宽厚慷慨,与人为善,好日子在后头,终归在富贵场中。”说完便盘膝而坐,溘然长逝。香兰十分悲痛,忍不住大哭一场,庙里依教诵经超度,操持超度法会。定逸师太素有声望,往日里受她惠泽之人极多,乡里乡亲来磕头之人络绎不绝,连知府大人等大小官员都亲自上门吊唁,故显胜庵一时繁乱。香兰恐被人认出,便到后头菜地里躲清静,想起师父,不由又落一场泪。虎穴香兰哭一回,等悲痛洒够,方觉好转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慢慢走了回去。悲伤之心稍退,又觉着定逸师太一去,自己在这显胜庵里也没趣儿,数数银子和剩下的首饰,零零碎碎能凑一百多两,心说:“倘若我是个男子,便走得再远些,到他乡异地立出些事业再回来接我爹娘,可如今我一个女流,能往哪儿去呢?身边又没个人能帮衬。”盘算了一回,心里始终没个章程,取出镜子照了照,只觉自己生得太过柔弱,即便穿上男装也能让人瞧出是个女身,不由又叹一口气。她前生今生除却在发配和在佛堂的日子,余下的时光几乎全圈在金光闪闪的富贵宅门里,想到自己只会画画写字,做些针线,旁的一概不通,便愈发气馁。香兰愣一回,又鼓起兴,暗道:“不慌不慌,先前在林家做奴婢,觉着眼前已没有路,到头来还是跟家里人一起脱了籍。后来去林家,遭了多少罪,如今不也出来了?路是一步一步走的。”精神又振奋了些,铺开纸,蘸墨笔去写给定逸师太的悼文,不在话下。三月春衫薄,天气早已回阳。这一日已近黄昏,大街上行色匆匆走着一人,也合该有事,这人走着走着,只觉从天而降许多瓜子皮,抬头一望,只见正走到倚翠阁门口,有个妓女正倚在二楼勾栏上嗑瓜子呢,歪着身子,露出半截藕臂,脸儿上脂粉好好的,横着媚眼,一张鲜红的小嘴儿正把瓜子皮吐出来。四目相对,那妓女见那人生得眉眼英俊,形容博浪,“噗嗤”一乐,用扇子挡着脸,笑吟吟的去了,真个儿姿态冶艳,放浪诱人。那人见了,神魂一荡,不由自主的拔脚往倚翠阁中去了,龟奴自是殷勤招待,那人显是风流场中老手了,当下拍出二两银子,将那妓女的形容描述一番,龟奴笑道:“大爷有眼力,一瞧就是老风月了。那妇人是我们这儿的燕儿姑娘,名头最响,这个……”说着两只拈动,从袖中悄悄伸出来。那人也不言,又掏出五两,龟奴立时眉开眼笑,响亮道:“得咧!燕儿姑娘这就到!”说着把那人引到二楼,不多时,春燕果然来了,见那人生得风流又有气派,不由中意了两分,使出全身手段小意殷勤的陪着吃茶聊天,当晚便让那人留宿下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正是杜宾!原来当日杜宾自知事情败露,且不说林锦楼要杀了他,卢韶堂也要将他灭口。他为人狡猾奸诈,早已留好后路,他有一叔伯堂兄,身量相貌与他酷似,这些日子他一直将堂兄留在府上。他一会去便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裳赠给他堂兄,让其换上出门,自己则乔装打扮,装成个驼背老翁悄悄溜了。他堂兄便稀里糊涂的送了死,让人一刀捅上心窝毙命,尸首扔在河里,因泡得时间尚短,脸有些变形,却勉强可认出些面目,便暂且糊弄了过去。事后林锦楼自然发觉,不由大怒,派人四处追缉杜宾,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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