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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艾丽塔来说,每一天都应该是新的。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废话,但要考虑到,她是生活在一个像杰斯塔尔这样欠发达的农业星球上的。
她在此处的意义是成为一个维持着帝国巨大生产设备的齿轮,这要求她面对着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重复劳作,眺望着圆麦从播种到成熟之间不断循环,再将这些大同小异的农产品收割入库,让土地也跟着完成一次循环。
在这样的日子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心力把每一天都过成“新的一天”的。更多的人只是在不断循环的工作里重复自己过去的某段生活。
而对艾丽塔来说,不断重复的循环总是令她感到一种虚度光阴的负罪感。因此,她会在枯燥而繁重的工作中尽可能地寻找一些新鲜的东西。在她幼时,天边形状各异的的云朵,路边田埂上植株形状与圆麦不同的杂草,雾化喷头附近虚幻地投射出的彩虹;在她稍微长大后,新鲜感来自帝国巨大生产机器的复杂的内部机理——当然,她只是一有机会就跟在别人后面偷看,并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奥秘,可那对一个缺乏教育的年轻女孩来说也已经足够目眩神迷。
她曾经幻想过一些荒唐的事,比如在某一天突然被机械教的贤者选中,获得了学习那些深奥知识的资格。她也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但谁又能谴责一个小女孩对未来的幻想呢?
但杰斯塔尔太偏远、太贫瘠了,甚至连机械教的人都对维护这里的生产工具感到懈怠,至少在艾丽塔还抱有那些荒唐的幻想的七年里,见到机械教徒前来治愈那些停摆的机魂的次数,只有屈指可数的三次。这三次惊鸿一瞥里都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再然后,贾各布出现了。这個来历成谜的外乡人不仅对于整个杰斯塔尔来讲都是“新的”,还有着对于农业世界的小姑娘来讲近乎全知的知识量。故而非常自然的,他被总是渴求着新东西的艾丽塔黏住了。
这十年来,艾丽塔已经习惯了从知识当中获得她需要的新鲜感:她学会了低哥特语的读写,学会了基本的数学运算,理解了一些基本的物理和天文现象,甚至能够借此推算历法,在星球政府下达最新版的农时指导手册之前计算出下一个耕作期大概的安排。在第四农业生产规划区,她毫无疑问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学者了,但她依然觉得不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还是每天都会缠着贾各布,试图从他那里学点新的东西。
贾各布当然经常表示自己烦得不行,好在丰收庆典期间,这一队人从他们几乎从未离开过的第四区来到了第一城市边缘的货站。艾丽塔在这几天里看什么都是新的,高兴得不得了,顺带也给自己的老师放了个假。她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倒是老汉克笑话她:你可总算是让贾各布消停几天啦。
听见这话时,艾丽塔的确有点生气,但她转头就把老汉克的评价扔到了脑后:新东西太多了,尤其是进入第一城市之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实在应接不暇。她得忙着把自己见到的东西和从前自广播通讯当中听来的故事一一对应,没空理睬只懂得用各种奇怪的东西鼓捣“阿玛赛克精品私酿”的老头子——她实在是想不通那种几乎能烧穿肠胃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运送的粮食早已经分装入库,交给了负责税务的老爷们查点装船。他们在货站里的工作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但得益于德维尔总督的宽宏,庆典期间,他们依然可以停留在这里而非奔赴下一个耕作期的工作。
这可让艾丽塔喜不自胜。她几乎是每天一大早醒来就要搭最早的班车跑去城里四处乱晃,在天色擦黑的时候才会回来。因此,当老汉克在日上三竿时缓缓把自己挪到户外的广场上,想晒晒太阳的时候,却在附近发现了艾丽塔的身影,这是足以让他非常吃惊的一件事。
但转瞬间,老汉克就理解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艾丽塔正在和一个显然是从“外面”来的女孩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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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们两个人是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面。”贾各布,或者说赛维塔,抱着双臂不满地俯视着艾丽塔,“现在是中午,你就说要跟她一起去城里,还说要夜不归宿。你就不怕她把你卖了?”
艾丽塔叉着腰,气鼓鼓地为自己的新朋友申辩:“怎么会!我们已经聊了一上午了,我确定立香肯定是好人!和你一样的好人!”
“那我觉得你对‘好人’的定义应该再斟酌一下。”赛维塔自嘲地说。
与他对话的对象显然没有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含义。
“你不就是觉得谁都可能有威胁嘛!”稻草色短发、面上有少许雀斑的女孩气势汹汹地拽过藤丸立香,在后者反应过来将要发生什么之前就将她一把举了起来,“但是你看立香小小只的,又这么轻,她就算想做坏事又怎么打得过我们呢?”
——以藤丸立香更习惯的人类第二个千年的公制计算的话,她认为自己其实不矮。她有一百五十九公分高,在她出生的国家里,这处于青少年女性身高的平均数值附近。只是这已经是人类的第四十一个千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人类的基因产生少许变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所以即便艾丽塔从小生长在食物配给相当匮乏的欠发达农业星球上,即便她从小就得不到充足的营养并且要从事繁重的劳动,即便她的生活条件绝对比不上中产阶级出身又被许多位英灵“合理”锻炼过的藤丸立香,她还是在自己的十七岁里长到了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并且易如反掌地把连人带装备超过五十公斤的立香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绝对不要小看常干农活的女孩的载重力量。即便这个时代主流的耕作手段是大型机械化作业也一样。
“……那个,艾丽塔。”藤丸立香在半空中干巴巴地说,“虽然我很感谢你为我说话,但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还有,贾各布是吧?你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伱在憋笑吗?”
于是赛维塔不再勉强自己忍着笑——他直接在艾丽塔困惑发出的“为什么要生气?你就是小小只的啊?”疑问中放肆地笑出了声。
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和一位原体是同僚,执行任务时有禁军护卫的帝国特使,在一颗偏远的星球上毫无防备地被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一下子拎到半空中。对赛维塔来说,这可能是他最近一百年来看到的最好笑的乐子了。就算他过后会因此被按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处死,他现在也一定要痛快地笑一场。
好消息是,藤丸立香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就认为他们目无法纪(在帝国中,很多时候,这里的“法纪”指的都是“上级的脸面”)、可以判刑的意思;坏消息是,她开始在半空中无能狂怒。剧烈的挣扎使艾丽塔不再能稳定地举着她,于是她被自己今天早上才认识的新朋友重新放回了地上,然后又被一把圈进了怀里:
“你就是小小只的。”艾丽塔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藤丸立香的头顶上,心满意足地说,“小小只,很可爱。”
“你夸我可爱我也不会开心的。”立香气鼓鼓地发出这样的抗议,但她确实因此说不出更多谴责的话了。
赛维塔还在笑。可能是因为他不怎么经常大笑,这项机能用得很少,导致他笑起来就像是个破风箱在漏风似的难听。放在平常,立香高低得为此嘲讽他两句,但现在,她只是好奇地挽起了艾丽塔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凌乱地窜上去的袖子,让她的左侧小臂暴露在空气里:“你这里怎么了?”
“嗯?啊,这个。”艾丽塔往自己的手臂上瞥了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松开了环着立香的手,自己将袖子整个从下往上推了上去,露出了那块发灰、发蓝,质感也变得不正常,像是一大块不规则的亮晶晶鳞片的皮肤,“这个是‘蓝灰症’,一种长期接触杰斯塔尔特别配比的农药会得的慢性地方疾病,在我们这儿很正常啦。”
藤丸立香盯着那一块病变的皮肤,表情若有所思:“……是这样吗?这里的医生没有想想办法吗?”
“嗯……差不多十年前这个病开始流行的时候,德维尔总督倒是下令悬赏寻找能治好它的医生。”艾丽塔用力地回忆,毕竟十年前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姑娘,有些细节实在是记不清了,“再然后……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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