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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刘羡回到东坞,当即把鄄城公府结亲的消息告知了母亲。
怀孕时的女人大多非常困倦,似乎怎么也睡不够似的,希妙也不例外。刘羡向她禀告时,张希妙才刚刚醒转,双眼懵懂好若云雾,似乎随时又会睡回去一般。但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吃了一惊,双眼的迷雾顿时消散,而后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辟疾,你再说一遍?”
“是,阿母,老师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是鄄城公府的女儿,要我来问您和大人的意见。”
这么说着,刘羡慢慢地将这几日的经历,定亲的前因后果,还有老师对婚事的分析,以及以后对人生可能的影响,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张希妙一面认真倾听,心中的念头也是千回百转,一会令她感到自豪,一会又产生担忧,但听到最后,她心中只有由衷的喜悦之情。
等刘羡说完,张希妙已全然没了疲惫,她的神情不仅不再像是怀胎六月的孕妇,还肉眼可见地年轻起来,好似少女般充满了对未来人生的向往,她把刘羡拉到身前时,嘴角甜蜜得好似含着化不开的蜜饯。
张希妙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捧着他的脸颊,笑说道:“辟疾,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需要问我,要问你自己,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不知为何,虽然在别人面前,刘羡都会显得极有主见,但在母亲面前,他总是会下意识会变得软弱一些:“阿母……我不知道,我总感觉这些……离我还太遥远了……”
希妙拍了拍刘羡身上的尘土,而后歪着头从下方仰视着孩子的脸,鼓励他说:“怎么会呢?在我心中,辟疾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让我操什么心,虽然我有时候也很担心,觉得没给你提供好的环境,会不会给你带来太多心事,导致你会变得和你阿父一样,但实际上,你远比我想象得好,你很坚强,每次只带给我惊喜。”
“你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是我生活的勇气,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母亲这样的欢喜,倒要让刘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攥着拳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别的担忧说出来。
张希妙敏感地察觉出了儿子的犹疑,她坐正身子,一手扶着腰,小声问道:“辟疾,你有别的疑虑……是吗?”
刘羡不会在母亲面前说假话,他想了想,点头道:“是。”
“你在担忧什么?”
“我在担忧大人的意见。”
提到刘恂,刘羡的神情顿时晦暗起来,他斟酌着说道:“虽然我还没想得很明白,但我有一种大概的预感,他不会同意的。”
说罢,刘羡打量母亲的神情,发现她也露出了一些为难神色,显然,她也和刘羡一样,拥有相同的预感。
从各个角度来看,这件亲事都没有回绝的道理。虽说安乐公府和鄄城公府都是西晋的公府,但两家在洛阳政坛的能量却全然不可并论。鄄城公当了多年的国子博士祭酒,而各族勋贵子弟大多是从国子学入仕的,都要承鄄城公的情,说一句桃李满天下毫不过分。反观安乐公府,不仅未能融入洛阳的门阀圈子中,前年还刚刚被削封,可以说除了名头一无所有。
而且这些年刘恂的作风,导致安乐公府的名声也臭了。
按理来说,刘羡作为安乐公唯一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安乐公,不用现在,早在六七岁时就该有人提亲了,可如今拖到十二岁,才凭着自己的口才,有了这么一门亲事,这足以说明刘恂的声望之糟糕了。
再看鄄城公曹志,作为曹植之子,他精通文脉,雅量高致,是曹植亲自认定的贤王。他能选中刘羡为婿,也可以极大改变安乐公府的风评。
更别说此前小阮公给刘羡分析的种种益处,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绝好的亲事。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安乐公刘恂却极有可能不接受。
父亲到底在乎什么,这是刘羡从小就产生的疑问。他以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明白,可现在却更加迷糊了。从表面来看,他寻欢作乐,用无尽的物质来放纵肉体的欲望;他凌虐奴隶,从他人的痛苦中汲取存在的养分,他豪掷千金,在旁人的惊呼中超脱了俗世的困扰。
但实际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安乐公并不在乎这些,他也并不快乐,他似乎就像一片落叶,只是用这种没有方向的生活,从一个空虚中飘到另一个空虚里,完全不在乎未来的归宿,好似他已经枯死了。
在这种状态下的安乐公,如果和他说什么利弊长远,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而考虑到他几乎完全不与外界往来,似乎要把府门锁死的作风,安乐公可能会同意这桩婚事的概率,并不比他酒后当圣贤君子的概率更高。
这一点张希妙自然也心知肚明,但听到儿子的话后,她凝视着窗外的冰雪,心中难免觉得冰凉和可悲。
什么时候,丈夫在孩子心目中已变成这样一个可悲的形象了呢?更可怕的是,自己有一瞬间,竟觉得孩子的想法是对的,这让她很快否定道:“辟疾,大人到底是你的父亲,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怎么会拒绝呢?你不能这么想他……”
“可万一他拒绝了呢……”
“没有什么万一。”张希妙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开始在儿子面前为丈夫说情,“我知道,在你眼中,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其实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正因为重感情,所以有些事情放不下,所以才做了一些糊涂事……但他是你的父亲,他是爱你的,这不需要理由,只是他不会,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你要学会耐心……”
“真的?”刘羡有些不可置信,母亲描述的安乐公和他印象中的父亲相差实在太大,他实在无法将两种形象糅合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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