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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点着暖炉,品妤感觉双颊滚热,再一次走进里屋。正如预料,侯爷的额前开始渗出细细密汗,也许是出了汗,感觉太热,他将半个身子都露在了被衾之外。她替他擦去密汗,将被子盖好,便在床前守着。不一会儿,他又开始出汗,又开始踢被子,她重复着擦汗盖被的动作,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安静下来没有再踢被。薄薄的细汗覆满了她的额头,她也累出了一身汗。她擦了擦汗,在床沿坐下,将指腹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感觉他的脉象不再像傍晚时分那样混乱,不禁舒了一口气,但同时,她又微微蹙眉,巧儿说他中了毒,但从脉象上来推断,与常人无异,不像是中毒的迹象。虽然不曾放弃过学医,但这么多年下来,仍无所长进,也许还是她资质平庸,学医不精。她将他的手臂放回被衾中,掖好被角。籍着微弱的灯光,她看着他沉睡的脸。他脸部轮廓分明,睡着了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少了一分冰冷的戾气。只是,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心依然还是皱着,似乎这烦忧一直缠绕着他,不曾离去。外屋那个忍字,应该是他写的吧。他说过她跟他一样,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无意中知晓他的事,让她很困惑,也许心中有怨,但得知他被王上下了毒,再退一步想想他的那些遭遇,心中却多了一分同情。她并非圣人,只是娘曾经说过,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快乐和忧伤的事,如果一心惦着忧伤的事,那么永远都没法快乐起来。虽然她的快乐没有多少,但她亦不想忧伤缠绕她半生。人生短短数十年,如果活在怨恨里,便是白活了。诚无悔,恕无怨,和无伤,忍无辱。她走过去将烛台吹灭,回到他的床前,便伏在他的床沿小寐。道高一尺-->司行风坐在听雨轩内,望着平静的池面,怔怔出神。“侯爷,该吃药了。”巧儿端着一碗汤药和一碗甜汤进来,“您的病才刚有些起色,大夫交待了不可吹风。”巧儿将药放下,便将对着池面的窗户关上。欣赏不成美景,司行风低低地叹了一丝气,“丫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脆弱。不是已经全愈了么,怎么今日还要喝药?”“这是最后一剂,喝完了就不用喝了。”巧儿将药端至他手中。他眉头深蹙,屏住呼吸,将药一口仰尽,然后很自然地又接过甜汤喝完。放下汤碗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处,门外青色布衣的裙摆落入眼帘。脑中浮现前几夜的情景,入夜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熟悉的青衫布衣,她伏卧在自己床前。以他的脾气,他应该立即叫醒她,并将她赶出去,也许是他烧昏了脑袋,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听着寒风呼呼吹过窗台,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便闭上双眸,由着她去。到了次日清晨,再次醒来,已换做巧儿守在他的床前。他疑惑,忍不住便问:“昨夜是你守在这儿的?”难不成是他半夜病得糊涂,看错了人?巧儿乖巧又会说话,但毕竟还是年纪小,以为他不高兴,便立即跪了下来,道:“侯爷,昨日巧儿太困了,所以品妤姐姐替巧儿留在这里守了一夜。请别怪品妤姐姐,她是一片好心……”“我怪你了么?起来吧。”原来不是他头昏眼花。后来又过了几日,他却未再见到她,想来她是胆怯,原来是一直守在门外。他闭起眼,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复睁开眼,便对巧儿道:“让她进来。”“啊?”巧儿微愣,突然明白侯爷说得是什么,便开心地转身出了听雨轩,对一直守在外面的品妤叫道,“品妤姐,侯爷叫你呢。”巧儿的声音大得足以让这屋内屋外的人都听见。司行风听着那声音,不由得轻挑了挑眉,这丫头总是改不了毛毛燥燥的性子。品妤听闻微怔,那夜独自一人守着他,到了次日便见巧儿愁眉苦脸,说是他发觉是李代桃疆,不是巧儿守夜。侯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脾气说来就来,为了不给巧儿添麻烦,当日她便没再出现在南苑。除了煎药熬甜汤,所有事情绝不插手。方才只不过是将最后一剂药端来,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眼下,不知唤她何事,每次面对他,她总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进了轩内。见司行风正端坐在棠木雕花椅内,便深深一欠身,道:“奴婢见过侯爷。”司行风抬眸,从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依旧还是那件略嫌宽大的青衫,似乎从她来到府中,就没见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你是太喜欢你这一身衣服,还是我平远侯府连件像样的衣服都吝啬于人?”品妤怔然,他唤她进来只是为了这一身衣服么?她双手紧捏着裙摆,不是她喜欢这身衣裙,而是原本出宫时装有衣物的包袱丢了,就连身上穿的那身衣裙,也早在百花堂里被他撕坏了,之后随车回府,也只是勉强遮体罢了。赵大娘见她衣衫破烂不堪,便将自己的衣服给她先穿着。赵大娘的衣服以青衫居多,换来换去,就这么两三件,都是这青衫布衣。她瞄了一眼巧儿,巧儿身上是一件鹅黄色衣裙,稚嫩的颜色衬托出她娇小的体态而更具灵气。似乎巧儿除了这一套衣裙外,还有几件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衣裙。这么长时间来,她觉得有衣服穿便可,其次添衣之事也不知该问谁,加之府中女眷甚少,她未曾想过是否要穿得体面一些,不至丢了平远侯府的面子。她只好说:“奴婢长时间待在膳房,适合穿这一身衣服。”司行风冷笑一声,算准了她会这样回答。这时,耿忠从门外进来,道:“爷,崔相来了,现下人在正厅,见是不见?”司行风下意识地挑眉,前几日因受风寒,他便告假数日在府中静养,每日都会有人前来探访,他索性以病重为由,一律不见。就连王上派人过来,他也一律拒之门外,只让御医进了府内看诊。只隔了一日,相府也派人来过,同样吃了个闭门羹,没想到这次崔相倒是亲自上门了。与崔征结怨,这要从三年前说起。自崔王后病世之后,王后之位空悬已久,崔氏一族自然盯得紧。当年崔王后病世不足三月,他们便迫不及待将崔氏家族年纪最小年仅八岁的女儿崔婧送进宫。三年之后,女孩不过十一岁,崔氏一族携朝中众臣提出选其为后。举朝上下,几乎全部赞同,唯独他司行风反对,一个十一岁少不经事的小女孩如何能担当起这母仪天下的重任。那时正逢他平乱未久,西陵川对他的区别对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恰逢一些人懂得见风使舵,顺水推舟,便提出选太子之母花贵妃为后,当然此提议遭崔相一派严辞弹劾。为纳后一事争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他的反对,刚好给了王上借口,一切等日后再定夺。因而与崔相结下了这梁子,此后也因为许多事闹得不愉快,再比如开荒之事。虽然这几日未上朝,但他也知道这几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要进贡飞云剑之外,似乎崔相一派借此机会将旧事重提了。嘴角掠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他对耿忠道:“见,其他人可以不见,这崔相定是要见的。走!”说着便起身,走了不到两步,经过品妤的面前,又淡淡地看她了一眼,又道:“给你三日,若是三日后你还穿着这身衣服,你以后都勿须穿衣见人。”品妤先是一惊,然后脸颊微微一热,连忙应声:“是。”他勾了勾唇角,今日心情大好,大步走出听雨轩。就快要到正厅,司行风一改之前神清气爽的模样,以手握拳,捂着嘴连咳嗽几声,这才迈入正厅。崔征正喝着茶,听着咳嗽声,抬首便见司行风一副病蔫蔫的样子走入正厅。他仔细地打量着司行风,精神不济,脸色嘴唇苍白,眼窝深陷,尽显疲乏之容,于是笑道:“侯爷果然如传闻说得一样,这次风寒伤得颇重啊。看来老夫此次前来,带的一只千年人参有用处了。”随从立即将礼盒奉上,打开礼盒,里面摆放着一只粗壮的千年人参。司行风勾了勾唇角,看来这老匹夫为了来探探他的病是真是假,当真是下了血本了。他双手抱拳作揖,淡淡笑应:“多谢相爷在百忙之时还能得空来看望行风,行风感激不尽。这病来如山倒,都是难以预料的事。咳咳咳……”崔征嘴角一挑,皮笑肉不笑,“这年轻气盛,总是会自恃甚高,以为有许多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其实不然。像我们这些老骨头,有自知之明,知道年纪大了,要多保重身体,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否则真的亏了身体,别说是千年人参,就算是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现世,也未必灵。侯爷现下可别自恃年轻,还是要得保重好身体才对。咱们做臣子的,一切以王上和黎民百姓为重,倘若久病不愈,未能替王上排忧解难,那便是罪臣了。”这老匹夫若是开口不夹枪带棒,便不叫崔征。司行风佯装又咳了几声,道:“咳咳咳,相爷说的是。相爷老当益壮,行风自叹不如。听闻前阵子相爷新纳了两房小妾,司某若是到了相爷这年岁,还能像相爷这般健步如步,气势如洪,便知足矣。”言语乍听称赞,实则更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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