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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翠清醒过来,打着闵安的嘴:“呸呸呸,那些不吉利话已经落土里去了,老天爷听见算不得数的。大半夜你发什么癫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看不破世上的一套套吗?老爹说了,每个人命里注定有的,怎么躲都躲不过,小六大概就是这样的。你看十几年前,你们闵家该风光吧,高门深户,车马络绎的,谁又料到前代皇帝下道圣旨就把你们全家给办了呢?你爹死了,还落得一个不清不楚的罪名——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只是不中听。所以我劝你,不用拼死抗争了,好好活着及时行乐,就算哪一天脚一蹬眼一闭,到了阴间也是个逍遥鬼。”闵安撇嘴:“我不想光顾着自己逍遥,让家里人躺在坟里哭冤。如果老天给我机会,我还是要抗争一番的,至少给闵家翻翻案。”花翠安静想了一会,才应道:“这样说着也有道理呐,算了,我还是那句话吧——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闵安露齿一笑。花翠继续陪他说说话,化解他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愁怨。天明后,闵安收拾行装,带上毕斯呈给上司王怀礼禀告案情的文书,动身赶往清泉县,一半为公事,一半为迎接吴仁回来。他如往常一样,穿着白布袍和绿纱衫罩,一身书吏打扮,往来走动两步,牵出翩翩文士风采。外出公干总不能随意,多少要顾及到黄石郡衙的门面。只是后面能不能保持衣衫干净,维持好这种门面,闵安就没法保证了。花翠不能跟着他去,为防万一,给他准备好了一个包袱,衫帽鞋袜都在里面。闵安背着包袱骑着马晃晃荡荡朝前走,不多时,身后行来一辆青布幔地盘厚实的松木马车。车夫稳稳驾着马,非衣斜躺在软座里,拨动吊架上的一粒鎏金香球,流溢出一股淡雅的熏香来。闵安暗道非衣用的东西就是精巧,小小一座黄石郡,也能让他置办完所需的一切。马车车辕上立着一道铜铃琉璃塔灯,闵安仔细看了看,突然认出了这是萧庄专属的徽志。有了萧宝儿的老爹的雄厚的财力基础,闵安更加相信非衣在黄石郡没有办不成的事。可是眼下看来,非衣似乎要离开黄石郡了。闵安打马追到车窗口位置,问道:“你去哪里?”后面一句忍着没说,不是要拜老爹为师么?非衣放下窗幔说道:“世子在清泉县,我去会会他。”闵安见非衣愿意答话,又赶着问:“还回来吗?”非衣淡淡道:“舍不得我?”闵安脸红:“我还欠你一个承诺,没有兑现过。”“见到吴仁就可兑现了。”非衣留下这么一句,坐着马车远去。闵安晃悠着在后继续走,也不指望非衣能捎他一程。到了傍晚,他总算赶到了清泉县。先去县衙交付公文后,他向门役打听了一下市集巫医百工的消息,径直去了街口。薄薄暮色飘荡在街市上,一群人围在前头不散开。闵安挤进去一看,正是师父吴仁在跳大神。他连忙把头一低,弯着腰朝人群后面钻。吴仁甩开拂尘,卷上闵安的罩衫,嘴里念道:“小徒不要跑,为师等你多时了。”这样的开场白闵安何曾听不懂,那是师父的暗语,要他充作二神,跳一段请神舞。闵安配合过多次,无奈走上场。吴仁穿着长长的深衣,腰间系着九串铃铛,手持长单鼓,每击打一下,铃铛必然响和一声,震得冠帽上的翡翠羽毛也跟着一起颤抖。他围着一位坐在地毯上的大叔跳个不停,口中还念念有词,大概是表现出来他请动了神灵,唤神灵附身在大叔身上,治好大叔的腿软毛病。此时,闵安系上长腰带,分出两头拖在地上,又戴上粗布制作的高帽,充作二神站在病人的毯子后。他用手搭在大叔肩上,见师父转过来唱着,轻车熟路地应上一声。吴仁拖长声音说:“看我左手敲起文王鼓,右手执起武王鞭,号令一声天下太平,各路神仙快快显灵。”病人屈膝坐着没有反应,他本来也不懂什么请神仙的把戏。吴仁看了看闵安,闵安清了下嗓子,开口唱道:“蟒常附身脚底凉哎,骨节痛得泪汪汪;胡黄附身睏得香哎,时笑时哭喊爹娘;悲王附身怨冲天哎,耳穴冒风气不全;武仙附身筋骨壮哎,棒打八方逞豪强。”闵安拍了拍病人肩膀,问道:“敢问客人是哪一路神仙?”病人茫然,不知道怎样回答。吴仁赶紧喝道:“东两仙,西两仙,满场站得亮灿灿。我看客官面色黄,不如请出金苍神来赶魔障。”说着,吴仁朝着暮色沉沉的天空一指,从他袖中飞出浸了磷粉的黄纸,黄纸燃烧起来,悠悠扬扬落地。民众目光被火光吸引,吴仁趁机围着病人打转,手舞足蹈,头晃眼翻,似乎真的得到神灵的指示一般,口中不断念叨:“眼角垂,嗜瞌睡,腿根软,步难行。大仙指点得是,小人省得。”围观民众渐渐起了骚乱。吴仁回头瞟了闵安一眼,大声喝道:“送金苍上神!”闵安扬手摆动铃铛圈,发出一阵叮叮当当脆响,吸引了围观民众的注意力。他穿白袍戴高帽,容貌生得俊秀,拧着身段旋转起来,衣襟像白莲一般散开,比吴仁刚才手足乱抖的请神舞显得文雅了许多。吴仁缓口气,擦去汗,对病人说他已经得到金苍神的全部指点,按照神的旨意配合了一大包草药,将草药递给毯子上的病人,卖了一个好价钱。闵安跳完舞,抬起衣袖擦汗,看到已经散得疏落的人群后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怔了一下。非衣绾发束冠,穿着玄色锦袍,披着时兴银貂毛领,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芝玉塑,华美得夺人眼目。闵安猜想非衣怕是来看师父的,回头又朝师父那里望了一下,结果发现非衣的目光并没有挪动,只是放在他的面容上。难道是找他的么?闵安狐疑地迎上去问道:“怎么了?”非衣在嘴角挑起一丝笑:“继上次石灰战之后,你又让我开眼界了。”☆、夜谈促心十三章请神容易送神难闵安擦擦汗:“见笑见笑了,临场献丑而已,算不上什么。”两名锦袍侍卫从远处跑来,躬身向非衣施礼,语声恭敬地请他继续前行。非衣转身走向街口,撂下一句:“世子向来不喜欢巫医术士江湖郎中这些旁门左道,你和吴仁早点退。”闵安顺着非衣的身影看过去,这才发现街口向南之处,屹立着一座别致门楼。八名守卫一字排开,着华服握官刀牢牢把守着门户。楼柱上悬着两串大红灯笼,笼口洒了紫金粉,映出一片绚丽的光彩。闵安透过楠木大门朝里面望去,只看得见八列雪白的玉兰灯挑在伏龙滴水架上,将庭院四壁照得亮堂。他的目光再朝里面探,已经看不见什么光景了,因为内庭被一道麒麟献瑞的大理石影壁遮挡住了,只从橙色云霞中挑露出四角飞檐,立着翅尖上的数对金龙,在暮色中闪闪发光。闵安暗暗咋舌,人潮散去之后,他才注意到这栋行馆的派头。看它排场大声威足,显然是清泉县衙专程进献给皇亲国戚落脚的地方。闵安忽然又想起他和师父就站在行馆之前卖弄把戏,引来一大群民众叫好,这底下的动静恐怕已经侵扰到了栖息在楼里的贵人。如果是一向打压巫医术士旁门左道之流的李培南居留在此地的话,那他和师父的出路更加悲惨。闵安套好驴车,回头去找师父。有衣饰精巧家仆模样的人将吴仁请到一边低语几句,吴仁面露为难之色,似是考虑了一番,才对着闵安说道:“你先去驿馆等我,我出趟场,马老爷家里的。”闵安追问:“哪个马老爷?你不是不看官家人吗?”吴仁摆手走了:“马灭愚老爷声名在外,得罪不得,我先去瞧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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