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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有所不知了罢?听说陈老头的姑娘给大官当了小妾,保不齐就是他姑娘回来了。”“对,这事早就是有耳闻的,原有个夏举人就是因为瞧上他们家姑娘,硬生生让人撸了功名……”“啧啧,不看不知道,陈家本是个绝户,生个好姑娘,这是要飞黄腾达了!”且不论旁人如何议论,香兰一下马车,便瞧见陈万全和薛氏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盼着,香兰一见眼眶就酸了,忙上前扶住薛氏,叫了一声:“娘。”泪就滚了下来。陈氏夫妇便红了眼眶,陈万全方才被香兰回家的阵势惊呆了,这会儿瞧见女儿才回过神,忙不迭用手背抹眼睛。春菱忙劝道:“姑娘若是跟家里人叙旧,还是回屋里,门口风大,留神别吹病了。”香兰连连点头,挽着薛氏的手往里走,直到一家三口进了堂屋,春菱方才命长随收了黑布,又将几箱子东西抬进来。却说堂屋内,薛氏上上下下打量香兰,只见女儿还是瘦了些,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争光耀目,可原先明朗爽利的样儿不见了,瞧着内敛木讷,显见过得并非顺心随意。薛氏心里一沉,脸色也严肃起来,心里有话,碍于有旁人在不好问出口。陈万全却满面红光,哈哈大笑道:“闺女,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林家过得好,瞧你这一身穿戴,只怕宫里的娘娘也就这样了罢?再瞧你今儿回来的排场,嚯,竟然有官兵护送着来,六个随从外加贴身丫头,老妈子,媳妇子,小丫头子,我的个亲娘老子玉皇大帝,就算县太爷夫人出门,也不一定有你体面呢!”说着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洋洋自得,只觉腰杆子又硬了两分,摇头晃脑道:“不错,不错,谁能想到,我竟然成了林家大爷的老丈人,我看日后谁还敢来惹我!”这一番话把香兰气怔了,道:“爹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林家大爷的老丈人’这话你真说得出口。”陈万全瞪圆一双小眼道:“我怎说得不对了?如今你跟了林大爷,我难道不是他老丈人?我说闺女,你那倔强性子可得给我收了去!好好伺候着林大爷,且不论你爹这条命全赖他救的,如今你这一身的荣华富贵,可都是人家给的呢!这可是个金饭碗,你可得好好的捧牢了。”香兰冷笑道:“我是发誓不给人做小老婆的,如今成了这幅模样,任人作践,爹爹还当是体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我在林家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个下贱人,是个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林大爷后院里多少姬妾,外头多少相好,如今不过是图我新鲜,才愿意捧着,你若是贪图这个风光,眼下可要好好受用,否则你女儿一朝人老珠黄,不得人待见了,别说你这‘林大爷老丈人’的体面全没了,兴许连个奴才都不如!”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往外走,走到东厢房,“咣”一声便关了门。薛氏在屋里急得跺脚,指着陈万全道:“你呀,你呀,闺女好容易回趟家,你又说这些不相干的,戳她心窝子的痛处,是不是老糊涂了!”方才香兰一番话,本就说得陈万全有些讪讪的,一听薛氏这般说,愈发恼羞成怒,跳起来道:“我说这些有哪句话不对了?如今她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做奶奶风光了就敢顶撞她老子!”口中骂骂咧咧,想大声嚷嚷,又怕外头跟来的下人们听见,只得强行忍住,可口中仍小声咒骂不止。薛氏恨得瞪了陈万全一眼,便追了出去。春菱正在跟小丫头子在东厢房里收拾东西,见香兰进屋,脸色含怒,不由吃了一惊,香兰道:“你们先出去。”春菱也不敢问,只好领着人关门去了旁边屋子。香兰坐到床上,登时泪如雨下,捂面哭了起来。她在林家,只觉自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每天睁开眼任凭丫鬟们给她穿鲜亮衣裳,戴名贵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博林锦楼欢心,只因他开心了,自己方才有好日子过。她每日不过画画,看书,然后坐在窗前发呆,有时候能听得从鸾儿抱着琵琶唱曲儿,近来最常唱的便是:“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那一把嗓子极好,音韵婉转,悲悲切切,她常常抱着膝痴痴听着。鸾儿唱多久,她便听多久。林锦楼后宅里的女人,她无一丝嫉妒,反有种怜悯,不过是同她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只是她们卯足了力气争宠,她却没这个心。有时她也想让自己活得自在些,想那些沉得发闷的糟心事岂不是自寻烦恼,这一辈子怎么不是过呢。只是林锦楼并非良人,她天生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何也糊弄不过去。她这次回家,本想悄悄同父母露个口风,一家人坐一处想个法子,如何离了林家,孰料陈万全竟是一副荣有性焉的模样。香兰的心登时灰了一半,这些时日里积攒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便收不住了。家中(二)门“吱呀”一声推开,薛氏走进来,见香兰正坐在床上抹泪儿,便走上前坐在香兰身边道:“你爹就那个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为他生气呢。”香兰抹了抹眼角道:“好容易家来一趟,本来想一家人和乐的说说话,什么糟心事都不想,方才实是压不住火气了。”薛氏又叹了一声,半晌,问香兰道:“林家大爷待你……好不好?”香兰也怔了半晌,道:“什么好不好的,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就是好罢?就这样闭着眼过日子,也就混过去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前年我当丫鬟进府,忍气吞声,动辄挨打挨骂,脏活累活哪样不曾做过?又险些受辱,遭了毒打,拼了命才挣出来;去年我在宋家,遇到贵人,全家都脱了籍,过了两天好日子,原本以为找到良人终身有靠,日后就能安安稳稳的,谁知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年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林家,虽说不是奴才,可跟奴才也无甚分别,不过是个夹着尾巴讨爷们欢心的物件,他欢喜了就赏你些吃的穿的用的,不欢喜了就甩你一巴掌,指着骂两句。我是不能抱怨,否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还能入他的眼,尚有体面的日子,早先被赶出去的春燕,府里不得宠的鹦哥,失了宠的鸾儿,还有急急切切想巴结讨好的画眉,还不知怎么嫉妒我……”香兰一行说,眼泪一行从眼眶里滚出来。薛氏也不由落泪,握着香兰的手道:“我的儿,别说了……”香兰定定的看着薛氏,道:“我也想过,做女人的一辈子也就如此,何况林家财大势大,不如就顺势而为,将他讨好了,趁着他还在新鲜头上,生个一子半女,即便日后失了宠,也能寻个安宁。可我不甘心,娘,我真不甘心,我咬牙挺过这么多艰辛,不是为着过这样日子的!”薛氏搂了香兰道:“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只恨你爹娘没本事罢!”香兰靠在薛氏的怀里垂泪,不多久便擦了擦眼睛,坐起来道:“我偏不信,先前多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就不能找了法子离了林家。”薛氏一惊,问道:“你想如何?”香兰也不答话,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遍地金锦缎做的锦囊,打开后往床上抖落,从中掉出十几件金银首饰,有戒指、簪子、镯子等,都是样式普通的。香兰道:“房里虽有银子,但春菱管着,都有定数,只有这几样首饰,模样寻常些,我悄悄扣下来,未登记造册,娘悄悄拿去,找人溶了铸成锭子,藏起来别让我爹知道。”薛氏惊道:“这……这……这能行?回头林家查出来可如何是好!”香兰道:“这本就是给我的东西,我拿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让林锦楼知道我私下里攒钱便不好了。日后不管是什么前程,多些银子傍身总无错处。”又从箱子里把这些时日画的几幅画拿出来交给薛氏,让她找陈万全卖掉,道:“卖得的银子,娘要一半出来,就说是我要的,在林府里总要上下打点,手头不宽绰恐招人耻笑。那银子娘替我攒着,攒够了数就熔了做成锭子,找个地方藏起来,我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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