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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心里头发堵,翻身下了床,将幔帐撩开,喊道:“人呐?都死哪儿去了!”当晚是小鹃值夜,听见林锦楼喊人,急急忙忙赶过来,忙不迭的伺候林锦楼穿衣穿鞋。她本就惧怕林锦楼,更是忙中出错,又惹得林锦楼发火,幸而莲心、春菱、暖月、如霜等几个丫鬟寻声来了,伺候林锦楼梳洗。香兰听着外头兵荒马乱,默默的将被子盖回身上,身子团成一团儿。林锦楼蹬上朝靴,将镶了赤金花扣的马鞭别在腰带上,灌了半碗汤,回头看了眼雕花床,那撒花的软绸幔帐软软的垂着,不知里头的人如何了。林锦楼暗自咬牙道:“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爷待她千好万好,不懂伺候人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除了哭就知道哭,好像爷欠她八吊钱似的,她身上真不好,爷还能吃了她怎的。”林锦楼神色太凶,端早膳的小丫鬟都战战兢兢的。众人一概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声。林锦楼草草吃了几口便要出门,临行前忽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道:“春菱呢?”春菱忙不迭跑来,垂手而立:“大爷。”林锦楼道:“去卧房床头的柜儿里,拿一瓶贴着黄笺的药膏子给香兰用,再不好赶紧请大夫。”春菱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是是,一定。”林锦楼方才大步走了。却说香兰躺在床上,良久,只听外头忽然安静了。她又瞪着帐顶子躺了许久,春菱便站在外头轻声道:“都快巳时了,姑娘起来罢。”香兰方才起床,穿了身家常衣裳,洗脸擦牙,涂了香膏,往镜中一看,昨日的红肿已经消退,镜子里又是一张花娇玉面。春菱手脚麻利的给她梳了个头,小鹃把几碟子精致小菜摆放在桌上,口中嘟囔道:“大爷太吓人了,今儿个早晨脸黑得跟包公似的,喊声比打雷还响,我的亲娘,吓得我心肝都快蹦出来了。”春菱道:“你那慌里慌张的劲儿也得改改,今天早上惹大爷不痛快不是。”小鹃心里嘀咕道:“哪是我惹大爷不痛快,分明是香兰。”眼睛往香兰身上溜了一眼,春菱知她心思,便瞪了她一眼,小鹃一吐舌头跑了。春菱端了碗汤送到香兰跟前,道:“好歹吃点儿,昨儿个就没怎么吃东西。”香兰便慢慢把汤喝了,又吃了个馅饼,夹了些素菜。春菱见香兰吃了东西,不由松了口气,转身往卧室来,只见莲心和汀兰正在卧房门口做针线。这莲心和鸾儿一样,是老太太赏给林锦楼的,知春馆中皆按一等的例儿,只是这莲心倒是守着丫鬟本分,从不往林锦楼跟前来,加之她长得虽干净整齐,打扮却不出众,一来二去在知春馆里也就不显眼了。后来赵月婵走了,知春馆一下子空下来,正房缺丫鬟,莲心便提拔上来,同书染一起掌管,却事事让着书染,只忙自己的事,旁的从不多说一句,有人来问,便摇头三不知了。汀兰见春菱来了,忙站起身,笑道:“怎么来这儿了?”春菱道:“大爷临走前让我来卧室里,拿床头柜里贴着黄笺的药膏子给香兰用。”汀兰不知是何物,便去看莲心,莲心一怔,便起身笑道:“我知道那东西放在哪儿。”便同春菱进屋,从床头精致的雕花乌木柜儿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儿,递给春菱,笑道:“香兰姑娘真是有福气,大爷立了战功,对朝廷报奏旧伤复发,宫里就赏了几瓶儿药膏子,据说还是番邦进贡来的。”春菱叹一声,轻轻道:“唉,也不知她是有福还是没福。其实香兰这人……倒是个心眼儿好的,随和又不多事,凡事都拎得清,就是脾气太倔……大爷本也是强按牛喝水,把她弄到府里头来,两个倔脾气凑一处,哪还能得了好儿?”莲心和春菱交好,便也跟着叹了一声,说:“你还是多劝着点儿,跟大爷犯拧做什么呢。大爷那个脾气,寻常人谁受得住?躲还躲不及的。开始老太太把我送到知春馆,我心里就犯嘀咕,正好鸾儿是个抢尖向上的,我冷眼瞧着,大爷今儿个朝东,明儿个朝西的没个准头,你还是劝香兰为往后打算,女人这辈子已经这样,日后还能如何呢?”春菱也连声叹气,又同莲心说了一回,方才拿了药膏子走了。走出卧室,正巧书染走来,往春菱手上看了一眼,不由一怔,此时寸心站在外头隔着雕花窗跟书染打手势,书染只得出来,站在廊下问道:“怎么了?”寸心低声道:“昨儿个饭桌上的事姐姐知道了没有?鸾儿姑娘为这哭了一宿,又要上吊,又要绞头发做姑子,我好劝歹劝才劝住了,今儿早晨又听说,大爷晚上回来往东次间歇了……姐姐也知道,大爷要是晚上出去喝酒,总是早晨才回来,姑娘吃味,又闹别扭。我劝不住,只好来请姐姐过去。”书染只觉头疼,跟这寸心到鸾儿屋里一看,只见她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一行哭一行剪一个荷包。书染过去一瞧,只见那荷包绣得极精致,便坐在床沿道:“好好的东西,你剪它做什么。”鸾儿一头撞进书染怀里,哭道:“堂姐……我的体面再没有了!”书染绷着脸,口中道:“体面怎么没有了?体面都是自个儿给的!你若再这样胡闹,我就不管你了!”鸾儿一吓,哭得愈发厉害了:“原先看我风光时候,都往我跟前凑,如今我没了脸,连你都不管我了!好哇,那便让我死了算了!”泪流满面,直挺挺躺在床上。哭闹书染恨得咬牙,拽起鸾儿打了两下,口中骂道:“不知好歹一径儿作死的小蹄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略比小丫头子体面些,还以为自己是奶奶怎的!”寸心忙上来劝道:“姐姐别动怒,有话好好说罢了。”鸾儿一头扎到金线蟒大条褥上哭去了。书染面露疲惫之色,叹道:“早就同你说过了,少招惹香兰,你偏生不肯听话,这遭没脸纯属你自找,能怨谁?要是真把大爷惹怒了,把你赶出去,又如何呢。”鸾儿一骨碌爬起来,抹着泪儿道:“我才不信,大爷脾性不好,可对我还是有真心的,倘若真对我发怒,也是那淫妇在背后治我。”书染一口气堵到喉咙,颤着手指头指着鸾儿:“你,你,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寸心忙上前替书染顺气,小声道:“书染姐姐,姑娘是一时没回转过来,姐姐还是慢慢教她罢。”书染皱着眉头道:“什么‘慢慢教’?她都多大了!原先能说句‘糊涂任性’,如今再这般由着性子闹下去,迟早吃个大亏!香兰还算宽厚,不过还几句嘴,倘若碰见那得理不饶人的,两三下撺掇大爷把她撵出去,我都没脸面再央求大爷让她回来!”横眉立目,指着鸾儿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鸾儿听书染说得严重,不由吃一惊,仔细想了一回便去抓书染的手道:“大爷不会这般待我的,姐姐也说过,大爷对香兰不过是图个新鲜。我弹得好又唱得好,大爷是高看一眼的,我……”书染烦躁的一把甩开鸾儿的手,厉声道:“你仔细想想,你除了会弹会唱还有哪一样拿得出手?你是比香兰美貌,还是比画眉会说话,或是比鹦哥老实有眼色?日后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甭抓着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摆款儿使性子。”鸾儿听了这话便益发委屈了,哭闹道:“我怎么了?我是丑八怪还是聋子哑巴,哪一点比不上别人了?你给我走,给我走!日后我飞黄腾达的时候,甭过来求我!”书染扬起手狠狠打了鸾儿两下,神色严厉:“都是你爹娘,自幼把你娇生惯养,说你是什么娘娘投胎,今生三九封赠,必戴珠冠,纵着你没边儿。进府没几年,在老太太房里,我跟雪盏交好,又给你使银子打点,上下没个招惹你的,逢年过节的还让你在老太太跟前唱个上寿的曲儿讨赏,老太太相中你会弹唱,拨到大爷房里来,我原以为你有些小毛病无妨,长大便懂事了,想不到越来越甚,是我疏忽,没早规矩你,早知道你这个模样,我说什么也不让你当大爷的房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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