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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香吃惊地问方向阳:“他在说小磊?婶娘受伤了?要不要紧?”方向阳吃力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举手拭汗。李子香急忙开抽屉拿纸巾给他。
方向阳陡然苍老七八岁似的,喉结抖动,咽口口水,说:“小磊七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做噩梦惊醒,说他梦见一个胸口流血的士兵指着他破口大骂,冲上来张嘴咬他脸,把他吓醒了。我们那时候不当回事,安慰几句,小磊也就安静地睡了。谁知道从此以后,好像隔三差五,几个月就会被同样的噩梦吓醒一二次。我们安慰他,他反而出言不逊。后来变成每个月发作一次,骂人不说,发展到动手砸家具,甚至自己折磨自己。我们要按住他,他就会又踢又咬。不碰他倒没事,他不会主动攻击别人。但是他会自虐……布帛说得没错,发作时间正是每月十五。不发作还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
李子香小心翼翼地问:“好多年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没有找医生看看?”
方向阳苦笑:“又不是啥好事儿,能瞒我们当然要瞒。找了多少医生,就是检查不出病因。曾经有个要好的医生给我一句话,让我上庙里看看。我气得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了。那人还是国家培养多年的医学院教授,连这种鬼话也说得出口?可是……原来是我错了!“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地板。
李子香看着站在一旁的布帛,目光中有埋怨,更多的是为他骄傲。布帛淡然一笑,仿佛经惯世事的老人一样波澜不惊。李子香觉得他越来越会装逼,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心里说:“莫装逼,装逼遭雷劈!”,转头安慰方向阳:”叔叔不要难过。小磊今年才十七八岁,现在治还来得及,没事的。“方向阳拿纸巾拭泪,眼巴巴地看着布帛:”布道长,你能治好小磊的病吗?“
布帛心知他必有此问,说道:”不好说。要见到了才能够知道对方到底心里有多少冤屈……“
文山到昆明三百多公里,三人即时出发,傍晚便到了。方向阳家在市委家属大院,他老婆黄情是昆明市直机关干部。独生子方磊跟母亲长得很像,一样的眉清目秀文文静静。见方向阳忽然回家,母子俩都很高兴。李子香父亲与方向阳乃是多年战友,两家一向亲近,见到李子香上门,黄情和方磊都是一脸意外之喜。李子香却顾不上与她们母子说话,跟在方向阳后面进入,食指竖于嘴前,嘘了一声示意勿扰,等布帛进来便急急忙忙关上门户,免得邻居听到动静大惊小怪。
布帛在路上已经想好办法,在方向阳开门之际,他落后几步,就在过道上血书于空开天眼天耳。一入门更不打话,佛门清心咒朗声而起:“南无三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达侄它,唵,折里住里,准提娑婆诃。”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黄情惊讶地看着丈夫,方向阳打一眼色,拉她一旁坐了。李子香自己摸到旁边找个地方坐了。方磊呆了呆,在父母亲的示意下缓缓地坐了下来。布帛站在门边朗声诵咒,眼睛不看任何人,方磊一时并没有意识到是在针对他。
佛门清心咒乃普庵法师所传,非由佛经出。认真读诵或聆听,必能去烦清心,定神静虑,祛燥除戾。方向阳三人心悬方磊,未能专心领略清心咒之妙。方磊先是茫然,后来脸露微笑,安静倾听,很快就沉浸在咒语带来的安宁氛围中,神不守舍,魂游天外。
只听一个庄重的语音缓慢而清晰:“诸多有缘,恩怨了断。念佛成佛,自古金言。你无机遇,沉迷人间。今听我言,念佛升天。闻名往生,西方极乐,阿弥陀佛,接引有缘。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安静中的方磊忽然全身抖动一下,微笑消失,神色木然,站起身走进他房间,爬上床一动也不动,一下子睡着了。
布帛天眼中清楚看到一个穿着清朝兵勇服饰的兵丁向他合什行礼,含笑升空消失。他又念了几声佛号才止住,轻轻地吁口气。这一回如此顺利,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本来他还准备掏专门压制阴魂的镇煞符,想不到佛咒如此妙用。去年跟马仁对付附身张兼爱的家伙,可没这么轻松。日前匆匆一会,也忘了开天眼看看她附身走了没有。
他冲方向阳笑一笑,说道:“成了,没事了。那个……走掉了。”
方氏夫妇互相看了看,一个信多疑少,一个疑多信少。方磊只要不发病,浑若无事,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有阴魂缠身。同理,一般人也看不到阴魂已去。方向阳起身道谢。布帛客气着寻找纸巾擦拭眼皮鲜血,忽然惊啊一声,飞身冲向阳台,砰地一声把方家的阳台大门玻璃生生撞出一个大洞,玻璃碎屑掉了一地。他情急之下没有注意方家阳台门并未打开,就这样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抓住栏干作势要跳又不敢。方家可是在十二层楼,他不会轻功不会浮空飞行,跳下去只有摔成肉饼的份儿,到了阴间,恐怕黑白无常见了都会嫌弃他烂泥扶不上墙。
他天眼所见,几十丈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边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一个不无鬼祟的家伙正在扬手召魂。其所召之魂,就是刚刚离开方磊而去的那个兵丁!那人一身黑衣,左手拿着一个张着大嘴的蛤蟆盒子,右手剑指兵丁阴魂,喝一声:“咄。“兵丁化作幽光,投入蛤蟆口中,蛤蟆嘴巴马上关上。布帛拿出泰山符,转念想此符一出,恐怕会误伤街道车辆或行人,急忙换上五雷符,喝道:”急急如律令!咄!“灵符飞上半空,消失不见。一条金蛇瞬间浮现在黑衣人上空,身子一扭,化做闪电击下。
黑衣人刚刚收魂成功,正欢喜着,瞥见空中异象,大惊之下不及细思,把手中蛤蟆盒子往头顶上一抛,拔足便逃。电蛇击中盒子,砰地一声脆响,电蛇消失,盒子化为齑粉,兵丁阴魂抛飞三丈开外。因为不是直接承受电蛇之威,因此安然无恙,爬起身仓皇飞逃。
第一条电蛇刚刚消失,第二条马上出现在黑衣人头上高空,当头击下。黑衣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口中诵咒,手上一符抛上半空。空中即时出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乃是假身。电蛇击中空中假人,如击败革,扑地一声小小的闷响,电蛇消失,几片符灰蝴蝶般飘落下来。黑衣人已经窜入旁边一家休闲会所。布帛不想伤害无辜,只得收住攻击。再说黑衣人只是收阴魂,并非杀人夺命,犯不上因此追杀不休。这黑衣人三旬上下,淡眉鼠眼,白脸无须,行事跟月前在阴间遇到的黑胡子中年人如出一辙,显然同门一脉。这一派行事不正,以后碰到可得小心。边想边拿出拘魂牌对准兵丁逃走的方向,依白无常所授之法送兵丁直入鬼门关。一边走回客厅,一边察看已身,居然一无伤损,只有额头和左膝盖有些疼痛。
方氏夫妇和李子香见他行事有异,不敢相扰,见他回来,李子香第一个问:“咋回事啊你?”布帛回答:“我送走了纠缠的冤魂。本想送他往生极乐,但估计他福德不足没有闻佛生信,念佛生西。有人要收他生魂,被我阴止了。不好意思刚才太着急了昏了头,撞坏了玻璃……”
李子香马上冲到阳台,探头观看:”在哪里?谁要收他?是人是鬼?收魂不是黑白无常干的活吗?“布帛怕她有失,跟在她后面,说:”别看了,对方早溜了。是个大活人。“李子香惊奇:”还有人跟黑白无常抢生意?第一次听说。真是活久见!你说是什么人?活腻歪了的老寿星?不想活,也犯不着跟黑白无常别苗头吧?”
两人说话间,几十丈外一家商店橱窗内刚才那个黑衣人正满心不甘,隔着橱窗玻璃眺望外面,李子香探头下望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人却不知道。布帛拉她回厅:“好了,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信佛不修道。撞坏了他们家里的玻璃,你帮我说道说道。”李子香扑嗤一笑:“你没有带眼睛啊?这么大的一扇门你看不到?没伤着吧?撞坏了,赔钱嘛。有钱吗?没钱先从我这儿记账。”
布帛知道她说笑,心下有气,想动手拍她屁股又不敢。方氏夫妇就在几步外,哪能当着他们打情骂俏?回到客厅,连声道歉,方氏夫妇当然只有说没事,又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对他刚才的话,两人也不知道该信该疑。布帛要走,黄情探望过熟睡的儿子,强忍悲喜,抓住李子香竭力留饭。布帛是不吃晚饭的,只招待她一个就简单了。她也绝不客气,嚷嚷说要吃黄情最拿手的炒米粉。黄情急忙进厨房去忙乎。
至于楼下开小车的司机,不得召唤,根本没有资格到上司家中吃饭。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政府都这样,在官本位思想中熏陶千年的中国人尤然。新中国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在朝夕之间让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置换掉尊卑有序的观念。
元曲曰:“那高官敬他干啥?谁不含笑把刀下?那个朝代换它干嘛?去了一只乌龟,来了两只王八。”古,如是。今,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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