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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一场高规格的交响音乐会,演出前半小时,观众已全部就座。着装虽不华丽,但都是精心搭配的正装,这是听音乐会的基本礼仪,以示对演奏家的尊重。
&esp;&esp;看到熟人,微笑颔首,轻声细语,无人大声喧哗。当观众席上方的灯光陆续熄灭,舞台上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接着,交响乐团的演奏家们开始登场,观众会爆发一次掌声。,从容的快板、抒情的慢板、回旋曲。旋律明澈柔美,从容流畅,充满了温暖和喜悦。贝多芬彻底沉浸在爱河之中,这份心情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于是他没有谱写华彩乐段,他想和演奏家来分享这份甜美的爱情。
&esp;&esp;爱情,什么是爱情?有人说是走在一条开满鲜花的路上,云蒸霞蔚;有人说它因为简单,所以迷人;有人说就像雨,毛毛细雨、滂沱大雨、飘飘洒洒的小雨;也有人说是在冗长的黑暗中,他是你唯一的光……
&esp;&esp;光?是的,光。
&esp;&esp;舞台上会有一束聚光打在演奏家的身上,在光里,拉琴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头发的摆动,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是清晰的。
&esp;&esp;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要展现小提琴精彩绝妙的技巧,要诠释贝多芬想要表达的主题,华彩部分的琴技炫耀,最终,达到光华灿烂的高潮……很难吗?
&esp;&esp;难度可以克服,就是感觉……有点像十米跳台跳水。对,是十米跳台,不是三米跳板。十米,那么高,站在上面,只是看着微微荡漾的池水就已经头晕目眩了。明明把动作练过千次万次,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泳池,可是到了大赛时还是难免紧张——心跳加速,大脑空白,四肢发软。深呼吸,一次,再一次,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走到跳台边沿,展开双臂,在心里说一声加油吧!
&esp;&esp;先轻轻地跳下,接着来一个后空翻,屈体,抱膝——在强手如林的大赛中,想拿高分,只能增加难度系数,再来一个翻腾兼转体,落水,记得压住水花。入水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骤然安静。没有观众,没有裁判,没有分数,只有水珠在耳边“咕噜咕噜”地向上冒蹿着,头发像水草般根根竖起。这时,身子应该上浮了,可是……万一浮不上来呢?
&esp;&esp;衣服像绳索一样捆绑住身体,四肢被水牢牢地禁锢住,身体越来越沉,控制不住地飞速下坠。脸色苍白如纸,眼睛血红,想高声呼救,一张口,水涌进了口腔、鼻孔,很快,人就无法呼吸了。下一秒,恐惧像黑压压的高山压了过来……
&esp;&esp;“小姐,你醒了吗?”叩门声很轻,三下后,米娅推门进来,走到窗边,“哗”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esp;&esp;琥珀倏地睁开眼睛,温暖的空气让她一怔。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认出了高大的落地窗上挂着的白纱窗帘,看到了窗外的枫树上挂着的几片枯叶。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卧室,不是音乐厅,也不是十米跳台。额头上挂满密密的冷汗,胸膛还在急促地起伏着,手臂软绵绵的,一点都动弹不了。余惊未消,她闭上眼睛,许久,才徐徐睁开。
&esp;&esp;还好,没有音乐会;还好,她会潜水;还好,这是个梦!
&esp;&esp;“已经快九点了,小姐!”米娅把沙发上的睡袍搭在床边。
&esp;&esp;室外的光线不太明亮,有那么晚吗?琥珀好不容易缓过神,费了很大力气撑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确定下时间。背对着她整理屋子的米娅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扭头抢过手机,严厉地批评道:“别动不动就刷手机,这对你的视力很不好。”
&esp;&esp;琥珀的手僵在半空中,看了看被米娅搁得远远的手机。她其实很少刷手机,手机于她,大部分时间就只是个联络工具。她的联系人不多,有时一天都没一通电话。若有工作上的事要联系她,一般会打到经纪人怀特先生或助理米娅的手机上。除了打打电话,就是偶尔上网看几眼新闻和天气预报。她从不用手机听音乐或看片,她嫌弃音响效果太差,不愿亏待自己的耳朵。
&esp;&esp;米娅情绪这么反常,应该不是怕她搞坏了视力,而是因为她又上了新闻的头版头条,而且媒体的用词不是很礼貌。米娅担心她看到,心情会不好。
&esp;&esp;没什么不好的。这两年,琥珀都被乐评家和乐迷们骂习惯了。也没什么新颖的词,无非就是任性、骄横、跋扈、宠坏了。一开始被骂,琥珀还会郁闷几天,郁闷着、郁闷着也就坦然了。怀特先生说这就叫成熟。
&esp;&esp;冲完澡走出浴室,看着镜中那张被热水冲得红通通的脸,确实很像一枚熟透的果实。琥珀伸手捏了捏脸,龇龇牙。巴尔扎克说过,无知是一切快乐的源泉。成熟没什么好的,不过是懂得了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无瑕的。
&esp;&esp;昨天召开了有关取消音乐会的新闻发布会,按理说,从今天开始,琥珀就该进入休息状态,无人打扰。可是今天还有个工作,十一点,接受《留声机》杂志资深编辑兰博先生的采访。想着这事儿,琥珀的胃似乎痉挛了一下,连米娅端过来的咖啡也喝不下去了。
&esp;&esp;她想拒绝的,怀特先生拦住了她,问她是不是真的要置乐迷与演出商们于不顾,要与全世界为敌,以后再不拉琴,再不开音乐会?
&esp;&esp;他还说,新闻发布会上那句“因为身体原因,将会离开一段时间,下周在意大利的十六场独奏音乐会无法如期举行”,只能用来打发乐迷,没办法打发媒体。与其等他们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不如主动出击。
&esp;&esp;从新闻发布会到现在,怀特先生已有二十个小时没合过眼。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因为这事儿失眠了好几晚。他已疲惫到极点,可是看向琥珀的目光却像一潭静水。面对这潭静水,琥珀只好点了点头。
&esp;&esp;还有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是,对方是兰博先生。不是因为《留声机》是当今世界最具权威性的古典音乐刊物,而是因为琥珀欠兰博先生一个大人情。在琥珀十八岁生日时,《留声机》给她出过一次特刊。这样的待遇,她应该是《留声机》创刊以来的世界第一人。兰博先生在那期特刊里回顾了她的首演,还有她成长中的音乐大事记,并随同刊物赠送给读者一张她的专辑。专辑的第一首曲子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这首很有画面、很有诗意的乐曲,为她的十八岁留下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印记。
&esp;&esp;兰博先生是昨天从伦敦过来的,几乎是琥珀的新闻发布会一结束,他就出发了。
&esp;&esp;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定在兰博先生下榻的酒店咖啡厅。
&esp;&esp;尽管很累,怀特先生还是坚持自己开车送琥珀,虽然米娅会开车,但今天,他觉得自己最好陪着琥珀。
&esp;&esp;兰博先生答应今天不会拍照,琥珀也就没有打扮。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大衣,一条驼色与白色相间的格子围巾随意地在脖子上绕了两周。米娅真不是偏心自家的演奏家,即便是这样可以说是非常朴素的着装,她也觉得满巴黎找不着比她家的演奏家更出众的女孩了。琥珀的个子修长挺拔,清丽的长相中带点冷淡,显得有那么一丝恰如其分的傲气,气质高雅。还有,年纪正好,二十一岁,人的一生中最最黄金的年华,可是……
&esp;&esp;米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叫住琥珀。
&esp;&esp;“嗯?”琥珀站在台阶上,仰望着天空。今天是个阴天,难怪到现在光线还是昏暗的。
&esp;&esp;“小姐,今天不需要演奏。”米娅的目光扫过她手里提着的琴盒。
&esp;&esp;琥珀愣了一下,恍然一笑,笑意很浅,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悲哀。
&esp;&esp;“对,我忘了。”她把琴盒递给米娅。这是一种习惯,只要出门,就会拿上琴,像是一种陪伴,谁也离不开谁似的。从六岁拿起琴弓,把琴搁在后锁骨上开始,她就没和小提琴分开过。以后……也不会分开的。她悄然地把手虚握成拳,指尖轻搓着经年练琴留下的茧子。
&esp;&esp;天气阴冷,地面有点湿,是雪融化后留下的痕迹,但草丛间还有隐隐约约没有融化的残雪。街边的绿植已经开始冒出点点新芽,只是春寒料峭,感觉还是冬天,这点点新绿就被人们轻易地忽视了。天空暗暗的,不知是在酝酿一场新雪,还是一场春雨。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塞纳河两岸的游人还是不少。汽车经过饰有各种雕塑的罗浮宫前,琥珀看到想要进去参观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有一对情侣拿着自拍杆正忙着拍照,女子想拍一个飞翔的姿势,一次次地跳起,她的男友性格真好,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为她抓拍。也不知怎么那么开心,隔了一条大街,隔着加厚的车窗,琥珀依然能听到他们“咯咯”的笑声。两人都是黑头发、黄皮肤。韩国人?中国人?日本人?琥珀分辨不出来,就像别人也分辨不出她是哪国人。
&esp;&esp;她在法国出生长大,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和四分之三的中国血统。法国血统的四分之一太薄弱了,她是很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只不过面部轮廓有点欧化。
&esp;&esp;仿佛是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琥珀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esp;&esp;从后视镜里时刻关注着她的怀特先生与后座的米娅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丝担忧。希望她是真的没有被外界的舆论影响到,希望今天的采访顺顺利利,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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