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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同时她听见他的话音,淡淡的,带着某种叹息:“把她带走。”醒来的时候,风吹在身上很冷,苏苏下意识蜷了蜷身体。一道尖锐的疼痛随之从手腕和足踝上清晰刺进大脑,于是她清醒自己不是在作坊那只被糖香和汗臭包围的小床,而是被从头到脚牢牢束缚在一艘船粗大的桅杆上。很大的一艘船,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水上轻轻起伏着,伴着些淡淡的咸腥。连着水面朝上一片扩张着的是同样浓黑色的天,如果不是上面的云层叠压下,几乎就同底下海水整个儿混合在了一起。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一夜,苏苏被带到了这艘船上,作为小镇里唯一活着的俘虏。塞娜死了,奥尔玛夫人死了,土鲁法老爹死了,老书记官死了,镇长死了……整个小镇的人,那些打过交道的,没有打过交道的,热情的,冷漠的……苏苏被银发男子的部下带出镇长房子的时候,她看到小镇不大的广场在燃烧,堆积如山的木材,上面堆积着他们的尸体。尸体上没有头,他们的头被用一根根木桩钉着,竖在镇子外那两座高高的塔台下。木桩前停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平放着一个人,即使隔得那么远的距离,苏苏依旧认得出来,那具被割得七凌八落,连血都已经被熬干的身体,正是白天她同小弟兴致勃勃去观看的被凌迟的男人的尸体。苏苏想起他最后所说的话,尖锐的声音,几乎能把人的耳膜刺破。他说:“他不会放过沃塔里修斯——!!”沃塔里修斯是这个国家的王。他下令凌迟了这一个人,而这个人背后这支幽灵般的军队,一夜不到的时间内屠杀了沃塔里修斯一整个镇子的人。复仇还是挑衅,谁知道呢。那时候天还没有放亮,但大半个天空已被那把火染得透亮。苏苏听见老书记官家那只大黄狗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低低哀鸣着,一声又一声,像头被抛弃在荒野的孤狼。一路上苏苏没有任何逃跑和挣扎的尝试,周围全是人和马,挣扎或者逃跑只会让自己受伤,没有结果的伤对于苏苏来讲,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头很沉,全身散了架似的疼,苏苏想下地躺一躺,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轰!”两道巨帆直窜入半空,张开瞬间被月光扫出一层暗红色光泽,带动船身朝西北方向突然间加快了速度。脚上的链条因为牵动发出一点细碎的响声,那些升帆的人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发现苏苏的苏醒,事实上,苏苏觉得他们是根本性遗忘了她的存在,在把她绑到这个地方之后。他们整理着帆下的绳索和绞盘,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在几名使女就地摆开的席面上坐下来开始用餐。大块的肉,大瓶的酒,散乱在甲板上,那些浓郁的味道隔着老远的距离,开始在苏苏敏锐的鼻子里纵横肆虐。苏苏已经将近两天没有碰过一点吃的东西。满脑子的饥饿,甚至没有空隙再去存放她的镇子和那些死去的人,苏苏的思维常常是单一而专注的,过分的单一和专注,包括她咽口水的力度。那些人听到了她吞口水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她望着他们的灼灼的眼神,他们的视线若隐若现在苏苏的脸上,却又仿佛视若无睹,继续面无表情嚼着食物,灌着酒,看着她脸上渴望的表情。苏苏感觉得到他们无声无形的快乐。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艘船上,在那些亮着灯光的舷窗下,这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始终有种无法形容的压抑,他们一直在压抑着,安静地干活,安静地交流,因着某种原因。于是观看苏苏脸上的表情,成了他们情绪上唯一的宣泄,他们的目光里有种叫做玩味的东西。苏苏知道,基于某种特殊的趣味,他们在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她自生自灭,就像当时他们在一根根钉着头颅的木桩前,沉默而玩味地欣赏着她目睹那一切后脸上的表情。苏苏又吞了口口水,直直看着一个男子随着液体吞入而起伏不停的喉咙。一些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她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液体滑过咽喉带出的温柔惬意,忍不住再次咽了咽喉咙,而这次的吞咽让她突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瞬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一边用力地咳嗽,一边继续看着那男人滚动的喉咙。那男人忽然站起身拎着酒囊朝她方向走了过来,在撞见了苏苏毫不掩饰的目光之后。船身随着水面起伏,他走过来的身影看上去有点摇晃。及至走到她身边,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把揪起。苏苏依旧看着他,闻着他身上酒的味道,像只狗一样。他后退了一步,抬起手里的酒囊从她头顶上浇了下去。“看什么看。”他问。一动不动看着她被辛辣的液体刺激得紧紧合上的眼睛:“想要它是不是。”苏苏张开口喘息了一声。“都给你。”酒顺着苏苏的头滑落到地上,醇香四溢。她试图用嘴接住那些从脸旁滑过的液体,但头被他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最后一滴液体滴落在她的头发上,那个人突然俯下身,嘴吸在了她被酒浸透的脸颊上。苏苏嘴里发出一声尖叫。“你在干什么。”淡淡的声音,在苏苏那声尖叫响起的瞬间忽然从这男子身后传递了过来。男子一惊。及至循着声音看清来者,他迅速松开手,单膝跪到地上:“森大人。”“你在干什么。”那个被他称作“森大人”的年轻男子并没有因着他的下跪而将视线移开,望着苏苏狼狈不堪的脸,他把刚才那句话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恬淡而温和,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但有效地让本就安静的四周一片死寂。睁开眼睛的时候,苏苏看到那人跪在地上一张脸死灰样的难看。没了刚才安静中的嚣张,他沉着头低声回答:“王让我们看着她。”“王是让你们这样看着她的?”话音落,突然反手拔剑。一道暗光掠过,苏苏身周的镣铐锵然落地。她从柱子上直坠了下来,跌在甲板上,肩膀和下巴撞得生疼。“她这样又能跑到哪里去。”收剑,同刚才将它从鞘内拔出时一样的速度。跪在他身旁的人沉默着,同席位间停止了进食的那些人一样,对他的行动欲言又止,却又无从抗拒。“你叫什么。”爬起来的时候苏苏听见那男人问自己。他侧眸看着她,一头漆黑色的长发被身后那片明晃晃的月亮折射出微微的蓝光。他身上有着同剑锋一样锐利的气息,但他的眼神里却有种让人不那么抗拒的惬意。一种让人熟悉的东西在他脸上隐约存在着,虽然苏苏不知道那是什么。“苏苏。”她回答,眼睛看着自己手上和脚上的枷锁。枷锁是青铜的,很厚,很硬,原本维系柱子的链条上一道整齐的切口,像雪花石膏一样泛着亮白色光芒。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转身朝船舱方向走去:“给她弄点吃的。”“是。”苏苏得到了一块玉米饼和一碗清水,在那个叫做森的男人离开了之后。那些人给了她这些东西后就在她身边看着她,拿他们的话来讲,王让他们看着她。她一口气喝光了水,然后捧着玉米饼啃了很久。手被铐子铐得很紧,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绕过那些厚重的隔断咬到手里的饼。玉米饼很硬,但咬在嘴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香,牙齿间细细盘旋着,被唾沫滋润出一种甘醇的甜。很甜,就像糖的味道。她想起糖夫人厚厚的三层下巴,在说话时一颠一颠颤抖着,从里面抖出一些细甜的嗓音。她想起塞娜无可奈何的话:‘苏苏,你这样会把牙齿吃坏的,像土鲁法老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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