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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玛荔用汽车送家霆回医院。告别时,轻声用英语妩媚地说:“Adonis,也许是一种女性的本能吧?我也说不出我为什么要这样喜欢你。 我希望你出名,也希望你深造,我将为这努力!相信我吧!”
同陈玛荔分别后的第四天上午,家霆就出院回家了。
天,下着蒙蒙小雨,秋天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这雨细小得无须打伞,淋在脸上很舒适。
家霆从雨中提着小箱子和杂物回家时,见爸爸正送乐锦涛出门。爸爸手里拿一个卷轴,脸上神色怆然。家霆叫了一声:“乐老伯!”也陪 同童霜威将乐锦涛送到门边。乐锦涛走后,家霆陪童霜威进屋,问:“爸爸,乐老伯来干什么?”
童霜威将一幅卷轴递给家霆说:“他的妻妹卢婉秋在北碚病故了!妻妹的丈夫是枣宜会战时英勇殉国入祀忠烈祠的章铭华师长。一个独子名 叫章继书,随中国驻印军新编三十师与美军五三0七支队去年三月在缅北作战牺牲。卢婉秋女士是位有学问不同寻常的女子,与我也认识。死前 ,有些遗言,这个卷轴是让送给我留作纪念的。”
家霆接过卷轴一看,卷轴外,乐锦涛题了一段话在上面:
婉秋妹为去佛国寻找一片净土,于十月十一日凌晨五时圆寂于缙云山,遗言中有云:“空白卷轴一个,请代转赠霜老,偈云:心是菩提树 ,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爰代转呈,以志纪念。
乐锦涛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
于渝州
家霆打开屏条卷轴一看,更奇怪了!卷轴是白绫精裱的,一片雪白,无字无画。
家霆诧异地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屏条是空白的!”
“是呀!”童霜威点头说,脸上似乎透露出一种疲劳,“是空白的呢!她说过:这应当是幅佛像,但佛陀到底该怎样画呢?我见许多佛像 ,都将佛画得太丑陋粗俗,太像尘世凡人了,与我心中的佛,相去太远。用这洁白的纸,我心中之佛,我自能看见映照在这纸上。不但如此, 在战场上为抗日而牺牲了的先夫,我觉得他也是应当立地成为佛的!我为他修心练性,为他诵经礼拜,我也能从这洁白的纸上看到他音容的出现 。现在,她自己也圆寂了!但这幅空白的画上,何尝没有她的音容呢?”
家霆感到玄妙,也感到一种不凡的哲理。他不知道爸爸曾两上缙云山同卢婉秋见面的事。从爸爸的神情和语气中,感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 言传的感情。他将屏条卷好,轻轻地递给童霜威,看着爸爸将卷轴珍贵地拿进里屋收藏起来,心里不禁想:奇怪!爸爸的眼神为什么这样伤感? 这个卢婉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起过?他不喜欢爸爸这种黯然的神态。忽然发现童霜威独自坐在桌前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窗外灰蒙蒙的 天空,若有所思,怅惘而又寂寞,轻轻似在诵诗。爸爸在心情不快时,是常常这样的。
家霆刚想进去说些什么,好帮助爸爸排遣些不快,听到了脚步声,有客来了。走到房门口朝外边张望,意外地看到来的是燕寅儿,颀长美 丽的寅儿披一件绿色风雨衣,使家霆顿时想起了欧阳素心。欧阳在上海时,也有一件绿色的风雨衣,只是比寅儿的这件淡,绿得美极了!唉,欧 阳啊!欧阳!
燕寅儿脚步匆匆,见到家霆,说:“我去医院里找你,才知你出院回来了。我带了两张报纸来给你看!”
家霆看得出寅儿是有急事来找的,也听得出她话音里带着一种情绪,说:“什么报纸?”
“你的大作今天发表了!”燕寅儿把折放在风雨衣袋里的两张报纸摸出来打开递给家霆。粗糙发黄的报纸散发出的油墨味扑鼻而来。
家霆心里奇怪:怎么我的文章发表了?文章不是在陈玛荔处吗?一看,一张是中文系的《中央日报》,一张是复兴系的《扫荡报》。在两 张报的第三版上用辟栏都赫然刊登着署名〃本报战地特派记者童家霆〃的大篇文章,还加上〃战地通讯〃的题头。
《中央日报》的一篇,题为《将士忠勇,可歌可泣——桂林去来之一》。
《扫荡报》的一篇,题为《访誓死为国的阚维雍师长——桂林去来之一》。
家霆耳朵顿时红了,心跳加速,说:“什么?我成了他们的特派记者啦?用眼一目十行地将两篇文章浏览了一下,只见两篇都是按陈玛荔 那天在嘉陵宾馆吃午饭时在桌上谈的内容和要求写的,但确实都用了他文章中的材料和大量现成语句,只是经过小小的穆敌补充和删削,移花 接木,偷天换日,完全不是原来那么一回事了!这成了两篇完全符合陈玛荔的要求有心给当局涂脂抹粉贴金的〃战地通讯〃了!
家霆火冒三丈,他还从未遇到过在写作上使自己这样难堪与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新闻界流行的一句话:“强奸民意!”这不是强奸民意是 什么?
他放下报纸,大声说:“岂有此理!太坏了!太坏了!”
童霜威听到燕寅儿来,又听到家霆气恼地大声在吼,从里房出来,问:“怎么了?”他见家霆手里捏着报纸,唉声叹气地坐在那里。燕寅 儿站起身来,叫了一声:“老伯!”解释说:“《中央l的报》和《扫荡报》上发表了用童家霆名字写的两篇通讯,还用了本报战地特派记者 的名义,但同他写的不一样,而且也不是他拿去发表的!”
家霆站起来,把报纸递到童霜威手里,说:“都是陈玛荔捣的鬼!我写了三篇通讯给她看,她曾要我按她的意图写,我不同意。她把文章拿 去了,说看后再联系,现在却自作主张按她的要求任意篡改用我的名字发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了!真气死我了!我是不愿这样写的, 更不愿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用什么特派记者的名义发表东西!她真是言而无信自作主张!我上了大当了!”
童霜威坐在那里默默看报,也是一脸愠色,边看边说:“你们年轻,我早年办过报。这一套,我见得多了!确实,家霆,她是在利用你!毕 鼎山是个卑鄙小人,陈玛荔我还以为会有些教养不至于像毕鼎山。现在看来,这女能人也有谢元嵩的手腕呢!”
燕寅儿遗憾地说:“今天,这在我们学校里可要成为一件大新闻了!这下你这个自命公正进步的人物掉在臭水缸里了!”
家霆毅然说:“我马上打电话去找她交涉!”
童霜威叮嘱说:“登都登出来了!她已经占了上风。所好这两篇文章虽属粉饰,尚不反动。你可以找她,但要掌握分寸。以后注意,是最重 要的。”
家霆对燕寅儿说:“陪我一同去打电话好吗?”
燕寅儿跟着家霆,两人一起走出门来,爬石级走上陕西街,找一家米店借了电话打。先打到陈玛荔家里,说不在;又打到图书杂志审查会 ,果然,陈玛荔在。一听是家霆,她语气由高傲变为柔和,说:“有事吗?”
家霆气急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中央日报》和《扫荡报》,这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正要告诉你呢!两篇通讯都发了呢!发在显着地位,你的名字用的三号字,加了头衔。一稿两用:今天发《中央日报》作为一 的那篇,明天《扫荡报》作为二来用;今天《扫荡报》作为一的那篇,明天《中央日报》也作为二来用!”
家霆愤愤地说:“文章都是你胡乱改写过的,是不是?”
“怎么用胡乱两个字呢?你好好看看,我是认认真真替你修改的!”
“完全不是我的原意了!我反对这样做!完全不是我的文章了!”
“照你原来的样子,是发不出来的!影响也不好。你不该固执,我完全是为你好!你年轻,你的文章难道改不得吗?”陈玛荔语气亲切,仍 带着笑意。
“我不同意乱改我的文章!我也根本不愿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发表文章,更不愿加头衔!”〃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呢!你跑一趟桂 林,总该出成果呀!怎么反倒生气了呢?不要轻视别人为你所花的心血!冷静一点!”陈玛荔说,“你的文章在我们这里反应很好。我是慎重为 你考虑过的。这样,你可以有机会进重庆新闻学院。”
家霆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说:“我不希罕!我反对未经我同意就这么让我上当!您不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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