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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将那面靶镜举起来,看看镜中憔悴的脸,滴下一滴泪,咬牙道:“孟妈妈,去把二老爷请来。”片刻,林长敏便到了,推门一瞧,只见苏媚如正坐在床头,脸上用了脂粉,衬得气色好些,只是眼睛肿着,仍是病恹恹的,病西施模样,比往日里惹人怜。林长敏心里也正爱她,一见愈发了不得了,坐到床前捏着苏媚如的手便叫“亲亲”。苏媚如便抖着嘴唇道:“好狠心的老爷,竟不过来瞧我一瞧,是不是当我死了?还是落了胎便当我不值钱?”林长敏连忙揽在怀内,道:“我怎没来瞧你?只不过来两回你都睡着,莫非孟婆子没同你说?回头我去打她。”苏媚如抹了一把泪儿道:“和孟婆子有什么相干,若不是她,我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连饭菜都是剩下的,连口热汤都喝不到嘴,我纵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怎就熬到这个地步了?我日后还有什么脸过日子?”说着又哭起来。林长敏赶忙给她抹眼泪,道:“他娘的,天打雷劈的兔崽子!回头我就让厨子到你面前跪着!”又放软音调:“说这话不是要摘我的心肝么?你便没有不好的地方,我说了千遍万遍,卿比我床头坐的那婆娘强一万倍。”林长敏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林昭祥管教极严,虽说林长敏也是豪族富贵出身,无奈没甚本事,兜中无钞,不能外出花天酒地,加之又是个极悭吝的,怎舍得豪掷千金在女人身上花钱,故身边的小妾也是府里的丫鬟,没几年便死了。这厢遇着苏媚如,生得绝色,又极懂哄人,百般伶俐,闺房中还有万般说不出的好处,兼之替他出谋划策,大笔捞银,林长敏便一时半刻离不开,直愿举到头上去。苏媚如淌泪儿道:“那老爷便眼看着我在这儿受苦?”林长敏咂嘴道:“这不是没法子么,我哥盯着这事,他一开口,我也不好辩。你且忍耐忍耐,待身子养好了,我接你金陵去便是了。”苏媚如啐了一口道:“呸!就知道遇着事缩头,生死由我!你就心甘情愿这么着过!”林长敏脸上黑沉,忍着气道:“为着你,我连亲生的姐儿都逐出去了,你还不足?这会子叨叨这个,难不成还让我给你跪下?家里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也憋屈,不然又如何?”苏媚如冷笑道:“眼下有条不憋屈的路,不知你有没有胆了。”林长敏不禁问道:“什么?”苏媚如附耳同他说了两句,林长敏大惊,失声道:“乱弹琴!”苏媚如冷冷道:“我乱弹琴?只怕他回去就该跟你算总账。”林长敏皱眉道:“不会,他虽狠,可也是个护短的人,同我说过这一桩事,似是不会深究。”苏媚如道:“不深究你就欢喜了?你就甘愿回去过原先让人低瞧一眼的穷日子?”林长敏又不吭声了,眉头深锁,一张脸沉如锅底。苏媚如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林长敏有些动心,小声道:“啧,我哥确让我帮他办一桩事,可这……不成,啧,不成……”说着便要站起来。苏媚如怒其不争,又将他拉下,小声再说几句。林长敏只一径儿皱着眉,心里又痒又怕,脸上阴晴不定。暂且不表。却说过了两日,畅春堂这里,林锦楼在院里打了两套拳,拿着手巾擦汗进屋,只见香兰正坐在那里发呆,便坐过去问:“想什么呢?”香兰道:“没想什么。”林锦楼看了她一眼,说:“你心里有事儿就是这个模样,挺小的人儿,心思能占了身上斤两的一半儿,多思多虑,改天就愁成小老太太了……这两天你都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还想着我爹说那话呢?”“没有。”香兰看了看林锦楼,忍不住仍说出来,“我就是觉着不妥,你们两父子因为这事生嫌隙,我实在不能安稳,其实老爷心里为何这样想,我是明白的……”林锦楼捏捏香兰的手,不让她再说,心里想着方才打拳的时候,林锦园贼眉鼠眼的跑过来,跟他说:“哥,别怪我之前没跟你通气儿,爹不知怎的,已经相定了韦家的姑娘,要报说给老太爷,我在书房听了一耳朵才冒死来给你报信儿,你可得记着弟弟我的仗义啊!”林锦楼早就料得他爹必要出手,未曾料到这样快,如此强按着牛头喝水,被人步步紧逼的滋味儿让他心里直拱火,可如今情势犹如两军对阵,即便火烧眉毛都不能乱了方寸,反要冷静从容。他看看香兰,这妞儿还傻不愣登的还操心他跟他爹生嫌隙,她怎么就这么蠢呢,被人欺负了气愤难过一回,扭头就忘了,自己觉着亏欠别人,睡觉都不安稳。他暗自腹诽,可脸上却不自觉柔和下来,握着香兰的手道:“你只管放下心,不是告诉你别瞎想,一切有我呢。”香兰勉强笑笑,此时听门口有人报说林长政让林锦楼到前面去。林锦楼冷笑道:“爷忙着呢,没工夫。”片刻,只听袁绍仁在院中笑道:“林大爷架子大,非要人过来请。”林锦楼听了连忙出来,笑说:“你怎么来了?”袁绍仁笑道:“岳丈大人入阁已成定局,今儿请好友摆个家宴,让我也过来,你不知道?”林锦楼挠挠头道:“甭提了,这两天跟老头儿闹崩了。”“啊?”“啧,没事。”“快去罢,前头几位大人都要见你来着,待客之道,不去也不合礼数,去那里应个景儿。”林锦楼只得回来,换了一身华服,临行前对香兰道:“你什么都别操心,等待会子我回来,跟你好生说说。”香兰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声说了一句:“好。”香兰见林锦楼已去,便坐下来看书,却魂不守舍,一时来了个二房的丫鬟,说:“我们三奶奶请姑娘去一趟,今儿个家宴是三奶奶主持中馈,头一遭总有欠缺,想请姑娘过去帮着拿个主意。”香兰听说便放下书,跟着那丫鬟去了。刚走到僻静处,便有个人蹿出猛地捂住她的嘴,香兰大惊,连忙挣扎,有人抓住她双臂用力往后拧,登时疼痛难忍,刚欲张口呼救,便有团布堵住了口,又有人将她上下捆了结实,套上布袋子扛了去。她又惊又怕,不断蠕动挣扎,忽听耳边有桂圆的声音穿来道:“兴哥,做什么去?”不由大喜,奋力动作,却被抛起,身上一痛,便被重重抛在马车上,只听有人道:“没甚,有个不省事的丫鬟,主子命绑起来拉出去卖了。”桂圆笑说:“原来如此,可是原先苏姨娘身边的?”那叫兴哥的应得含含糊糊,只说:“我走了,迟了耽误了事,太太该骂我了。”又高声道:“报儿,干什么去了?还不赶紧过来驾车!”冲突(一)那报儿口中应着,故意将马鞭掉在桂圆身边,磨磨蹭蹭,对桂圆低声说道:“二老爷绑了香兰姑娘在车上。”言罢拎着马鞭去了。桂圆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将信将疑。却见报儿看了他一眼,眼中不胜焦虑之色,不由信了几分,焦急起来,刚欲发声,看到兴哥凶神恶煞,兼之旁边站了三两护卫、长随等,又吞咽下去,暗道:“倘若说的是实情可不妙了,这里是二房通街的角门,周遭守着的都是二老爷的人,我呼救无用,只怕反要坏了事。”想到此处,先走回门内,随后撒开脚丫子便跑,一溜烟儿跑到前头,只见厅中正开宴,林锦楼却不在。提溜个小幺儿问,只说大爷在老爷书房里。桂圆忙到书房,顺着门缝一瞧,果见林锦楼在屋中,另有一位大人坐在一旁,三人似在交谈,桂圆再顾不得旁的,推门便进去,跪在地上道:“大爷不好,香兰奶奶被人绑了,如今就在西边角门的马车里。”林锦楼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大变,失声道:“什么?”等不得回话,霍然而起,转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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