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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不过分得一杯,葡萄酒甜汁似的,水晶杯衬着琥珀色,饮过一杯再换甜酒,曹夫人眼睛尖,一看卫善桌前不摆酒,喝的是甜羹,立时明白过来,这怕是身上有孕了。怪道来晋城的那天不下辇来,原来是有孕了,想必日子还浅,这才不说,当下也不揭破,只同交好的两位夫人互打个眼色,彼此知机。卫善摆宴是按着宫里的规格来的,头道上汤,跟着四干果四蜜饯,接着六道大菜,吃完这一轮,便拍了巴掌让刘家的女乐过来歌舞助兴,品过香茗,再汤羹热菜,摆一回宴,总有三十多道菜品要上。曹夫人已经占了先,余下几位看卫善爱花,便纷纷说自己家里养得好芍药,有请卫善过府的,也有说要送花过来的。晋王妃除了刺过一句刘夫人,余下倒都还可亲,送上来的菜品,除了晋地少见的,也有几样是晋城宴会必上的菜,甜咸软硬几样都兼顾了,光是看这菜单子就知道晋王妃不是个光会嘴上厉害的。只问过一回,这些夫人丈夫是谁便都能说得出来,侧一侧身问:“韦夫人听着有些清河口音,娘家姓什么?可是清河人士?”跟着便能把清河几家都说出来:“我回乡祭祖时曾路过清河县,这回来晋地也在清河停留,多听了几句清河话,清河县令可是夫人的本家?”还真是韦夫人的本家,韦夫人不意卫善还知道这个,清河崔氏闻名天下,如今朝里的崔尚书便是家里的旁支,一时满面红光,越发挺了胸膛,把卫善捧起来。韦大人是司仓,曹大人是司兵,这么一场宴,便把一兵一粮都拢到身边,往后常常走动,刘刺史有什么动向,可就都捏在手里了。这么一只胭脂虎,怪不得晋王这样纵着。这一班女乐只来了两三天,还不及排新舞,跳的还是原来在刘家排的旧舞,卫善心里知道,看上一段摆一摆手:“都是旧的,就留下丝竹,不必歌舞了。”歌姬们一脸惶恐,一个接一个的退下去,刘夫人的脸上更不好看,要说上两句罢,又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家里那个还当拍了马屁,谁知道是摸了老虎屁股了。经得这一遭,几位夫人心里便明镜似的,晋王妃看晋王看得紧,眼睛里头容不下沙子,不独府中没有良娣良媛,连歌姬舞姬都不能容,经得这回,可是谁也不敢在再往晋王府里送人了。卫善要的想的就是这个,总归她年纪小,办事不圆也是寻常事,送礼也得送得动动脑子,叫人不敢再随意给王府添人。何况她身后还顶着金招牌,姑姑在京城里必是要给她做脸面的,等她怀孕的消息送到京城,正元帝必要御赐,姑姑再添上些,把她极得宠爱的名声传出去,对秦昭也是一样助力。刘夫人闹了个老大的没脸,偏偏有苦说不出,又不能似那品阶低年纪轻的官眷那样,伏低作小的给晋王妃陪小心,倒跟凑趣儿的丫环似的。曹夫人立即倒戈,也知道晋王晋王妃有拉拢自己丈夫的意思,韦夫人便是卫善看中的下一个,与其落在人后,不如抢先一步。藩王入晋,从此就要在晋地生根传承,看这态势晋王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自家丈夫回家日日都在感叹,说晋王名不虚传,这才短短几日,就在武卫所里有了人望。当兵的都比读书的更简单些,肚子里头没这许多的弯绕,谁的拳头硬,谁打胜的仗多就听谁的,刘刺史虽掌管兵事,可二月里北狄那一仗,打得伤了许多人,瞒下不报,连抚恤也只发了一半,底下人早就不服气他。曹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他既能当官,脑子比手下兵丁要机灵些,还让夫人探探虚实,晋王若果然强势,投到他的麾下只有好处。曹大人还想着观望,曹夫人却当机立断,几位官夫人中,便数她最殷勤。卫善自然不能全然冷落刘夫人,等她开口说句软话,余下几位夫人帮着一并说合,这才面色稍霁,让沉香给她桌上添一碟鸽子玻璃糕。刘夫人这下知道了王妃的脾气,卫善递了台阶,她赶紧就势下来,心里气不平,面上却不露还笑问一声:“王爷今儿可在府中,咱们这样喧闹可扰了他的清净。”卫善笑了:“昨儿就出城打猎去了,我想要件鹿皮小袄。”说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好像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几位夫人一听,越发咋舌,这都已经四月天了,早已经换上了春衫,这会儿去猎鹿,还要晋王亲自去,可见是夫妻两个为着那班女乐着恼,卫善故意发脾气的。曹夫人立时凑趣:“这会儿猎来可得到明岁冬天再穿了。”卫善笑看她一眼:“那就做个脚垫子。”这样任性,可配着她的容色,偏让人说不出不好来,把晋王怕老婆的名声坐得更实。一轮热菜上过,卫善起身回去更衣,沉香扶着她的手,轻声道:“吴参将派人送了信来,正在后厅等着。”卫善一听赶紧过去,那人听见珠玉声响,不敢抬头:“唐典卫受了伤,吴参将已经领了兄弟往乐平去了。”卫善心口一跳,唐九怎么会受伤,他受了伤,秦昭要不要紧?指甲掐进手掌,沉声问道:“唐典卫在何处?”“唐典卫人在城外。”卫善抿唇道:“派车去把他接回来,我有话问他。”说完了几口气,这才撑住身子往屋外去,沉香扶着她的胳膊,才要开口安慰,就听见卫善吩咐:“让张太医到偏房候着,我回去换身衣裳。”流匪离座太久,不换一身衣裳回去,难免叫人起疑。此事也不知与座中这些夫人们的丈夫有没有干系,更不能在她们的面前露了形迹。卫善坐在镜前,沉香几个替她拆换头面,铜镜映着她的脸,满面都是肃穆神色,沉香是知道事的,拿抿子把散下来的发丝抿上去,低声在卫善的耳边道:“公主要不要派青霜跟着去看看。”卫善也想过青霜,可她虽是上官娘子养大的,性子却活泼跳脱,寻常陪着习武且还罢了,交待她这样的机密事,怕她走漏风声。两三年下来,她宫里的规矩也只学了半截,装个样子还成,到底没有经过尚宫姑姑的戒条,学了个形,沉香与她呆在一处时候最长,既然举荐她,便是信她。青霜是女子,行动比男人更不起眼,何况只是去看看情况,卫善咬咬唇:“那就让她去。”沉香轻声应了,出门找到青霜,叫她换过一身粗布衣裳:“你总盼着公主有事儿交待给你,当真给你差事了,你可不能办砸。”青霜用力点头,回屋换衣,女子骑马出城反而更引人瞩目,以她的脚程也不必骑马,还更谨慎些。卫善再往宴上去的时候,换了一身玉色暗花织凤纹的衣裳,底下是大红织金江水无崖纹的裙子,不穿珍珠璎珞,换了烧红宝石的凤头累丝珠串璎珞,依旧一身华贵入了宴席。几位夫人原来看她去了这么久,还当是府中有什么事,原是换了一身衣裳,卫善方才大显威风,撇下满殿诰命去换一身衣裳,倒无人起疑心。曹夫人韦夫人这会儿便满口夸她身上的珠玉宝石,这些东西都过于贵重,打这么一付璎珞,金子倒还罢了,这上头嵌这样大块的宝石便不易得,看着倒像是前朝内造的。卫善笑容如常,歌舞不足兴,让肖管事又安排了百戏人来,先听讲书,京城里也有书场戏场,大多挨着寺院,还有专讲佛教故事的,也有劝人向善的意思在,慈恩寺戏场便极有名头,每天节日书场里里外外都挤得水泄不通。最火的一出便是《大业英雄志》了,官方推广再加上这出戏确是写得好,文镜先生执笔,传扬天下,据说书场里场场爆满,都没个踏脚处。正元帝有禁令,不许五品以上的官儿逛东西坊市,可书场却没禁忌,只是那样的地方多是三教九流,卫善从未去过,在京里办宴,倒不比在外头这么宽松。晋地也是如此,永寿寺戏场是最有名气的,既是王妃办宴,让王府下人去请了一干百戏,前头跳舞不过是专用着刺一刺刘夫人,从她往下再没人敢献美。讲的还是《大业英雄志》,因着卫善在,说书的便着意讲了卫王这一段,林文镜笔下的卫王自然是文武双全的不世奇才,说上一折,这一折正是卫王无限风光的时候。卫善听见林先生把父亲写成是护法星君,专门入世来辅佐帝王,心头微哂,人靠在宝座上,几人见她凝神听着,便也不说话,陪她听着,预备掐着点儿把后半折书给截住。卫善看着是在听,心思却不在书上,还得加紧写信给叶姨,请林先生到晋地来才是,心思一恍又转到秦昭身上,他可从来没办过这么不妥当的事。书说了一折,刘夫人便道:“晋地还有一出戏流传得广,王妃可有兴致一听?”她说的便是刘刺史专门找人编撰的《天圣菩萨下生经》,专为着拍正元帝的马屁所作,其中故事牵强附会,愚民听了便罢,还大喇喇拿出来要在卫善面前讲。这事不能驳,卫善打着精神装作极有兴致的样子:“刘刺史献经有功,我在京城都听说过,如今慈恩寺戏场里也在说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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