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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说落了娘胎都没见过三回,卫善便拿眼去看腊梅,腊梅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口中辩道:“云良媛身子不济,屋里一直都吃着药,娘娘不敢把小殿下抱过来。”院子里喧闹了一阵,太子妃这才过来,她到底是个软和人,听见人没了,倒有片刻心虚,可这孩子养都养了,哪里会还给她呢。收裹的尚宫嬷嬷们来了,进屋一看,人身的衣裳穿得齐齐整整的,穿一条织金红裙子,梳了头,头上还戴着首饰,这么一看,便知不是好死。云良媛两只手搭在腹上,两个嬷嬷自前朝到如今,一直干的就是这份差事,换过眼色,伸手一摸,不对着太子妃,反对着卫善道:“这位娘娘吞了东西,瞧瞧屋里可少了什么。”宫人一听茫然抬头,跟着翻找,首饰匣子里头少了七八只金戒指,嵌宝的纯金的都有,想必是一心求死,连吞了七八只金戒指,坠死的。宫人伏在床上便哭,太子妃根本不敢看过去,听见是坠生金而死,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发白天,隔得许久才道:“这……这可怎么说。”云良媛自孩子被抱走之后,便一直病着,卧在榻上起不来身,做完了月子也不见丰腴,月子里也没仔细保养。也无法保养,太子妃抱走了孩子,卫皇后又庇护着太子妃,眼看这个孩子是回不来了,成日流泪,作下病来。她先还当那话是真的,等她病好了,孩子就能回来了,太子都没了,东宫还有什么指望,云良媛一门心思指望着这个头生子封王,被太子妃抱走了不说,又拿她病了的由头,不许她见儿子,她分明好了,还说她没好。疑心生暗鬼,越是想越是多疑,觉得太子妃要害死她,只有害死了她,小殿下才能长长久久的住在正殿里,太医院开的药也不敢吃,煎出都倒在溺壶里。越想越真,觉得自己不吃药了,反而精神好了,还能多吃下东西,她再去求太子妃时,甄氏看她一脸病容,又听她言辞颠倒,眼睛一圈都泛着红,宽慰她几句:“我叫太医院换一个太医给你瞧瞧,妹妹别急,慢慢养好身子再说。”换的太医煎来的药,她也一样不吃,她说得这么真,身边的宫人都信了。一吃药她就头晕乏力,茶饭不思。停下一顿立时就能吃下半碗粥去,气色也要好得多,这些个宫人吓破了胆儿,要是把云良媛真的死了,她们也没活路了。云良媛先还一天一天的望着屋门,后来自知无望,人木木呆呆的,又觉得太子妃要害她,成日里缩在房中,也不许人把悠车取走,见天的说下殿下总要回来的,还把小衣裳收拾出来,搁在枕头边。等她看见悠车傻笑起来,宫人便知不好,云良媛这是魔怔了,这病症怎么能报上去,她原来是皇孙生母,怎么都还存得一份体面,如今人瘦得一把骨头不说,还疯了!可不比发到庙里念经更惨些,要是关起来,比冷宫都不如,把这事死死捂住,不敢露出分毫来,连苏良媛李承徽来看她,也多是推拒,就怕人瞧出端倪。宫人自不肯认,把云良媛身子吃了药便坏,不吃药就好的事都咬了出来,太子妃听得面色涨红,腊梅素鹃两个气得直骂:“胡说八道,你们怎么敢害娘娘。”两边吵闹,东宫里余下的人一个个都从窗后探出头来,听着这场闹剧,卫善听她们七嘴八舌,夹缠不清,轻喝一声:“噤声!开药有药方,煎药有药渣,也不是你们一之词就能构陷的。”那宫人被这一声喝住,又低头垂泪:“我们娘娘真是死得冤枉。”人都没了,又是吞金自寻死路,就算那药渣里真有什么,宫里也不可能追究的,甄氏是太子妃,就算为了秦显的体面,也不会追究。卫善叫人把一直给云良媛看病的太医叫过来,这事闹到这样,不是她能作主的,让沉香去甘露殿,把事情回给卫敬容,看太子妃面色发白,点了腊梅:“把你们娘娘扶回去歇一歇。”太子妃白着脸看了一眼卫善,想为自己辩解,却又说不出话来,她却是拖了一拖,只是想弄明白了云良媛是怎么没的,才好报上去,怎么好端端的,人自己就死了,如今这一拖倒显得真是她下了手。卫善看看她:“嫂嫂去歇一歇罢。”太子妃还没进正殿,就看见卫善去了心悦殿,她一把握了腊梅的心,心里有一处知道云良媛的死总归跟她是有些干系的,可到底不是自己害的她。碧微的肚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人比原来要丰腴得多,炊雪饮冰和小禄子三个牢牢守着门,看见是卫善来了,这才往里头通报一声。炊雪低头引卫善进去:“外头这样乱,怕扰了娘娘的清静,这才守着门的。”几个宫人和小禄子自陪着碧微去了一趟边关,回来之后越发忠心,特别是小禄子,他原是秦显身的边人,秦显没了,该跟着太子妃才是,却一直都没有过去,只留在心悦殿中,听凭碧微的差遣。碧微手里拿了个青瓷小罐,捻着鱼食投到缸中,看两尾游鱼摆尾巴,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卫善来了,冲她笑一笑,指一指临窗的炕桌:“坐罢。”卫善这才看见窗边罩了一层冰纱,冰纱上画着山水图,既透光又里外都瞧不见,她这是诚心要和东宫这些人分隔开了。她有意如此,卫善心中叹息,笑着问她:“姐姐这些日子身子还好么?”炊雪奉了茉莉茶来,姜微跟前的是一碗酥酪,她小口吃着,点头应声:“还要多谢你送来的燕窝,我吃着很相宜,夜里睡得也好。”卫善不说,她却问起来:“外头闹了半日了,可有定论?”只隔着这点路,还有什么听不见,何况早上已经闹过一回了。“吞金,这么硬的东西都能吞进去,死得这样痛,怎么就不敢活呢?”卫善说得这一句,碧微抬起眉头看她一眼,难得露出笑意来,握着她的,放在自己肚子上。夏日里衣衫薄,贴得紧了,能感觉里头孩子在动,似乎是翻了个身,一只脚抵在肚皮上。卫善讶然,抬头看着她,碧微的面庞圆润许多,面上红润有光,抚着肚皮道:“我倒能明白些,这是觉得没有生望了。”卫善看着她,一时庆幸,幸好她还有弟弟还有肚子里的孩子,碧微一眼便知其意,笑起来,把剩下的半碗酪全吃尽了:“饿得快,又好吃,再有两个月也不知身子得圆成什么样儿。”外头又响起脚步声,知道是卫敬容来了,卫善站起来要出去,被碧微留住:“我原就要去找你的,想托你一件事。”卫善看她忽然郑重,也正色看向她:“姐姐说罢,若我能办,自然替你办到。”“我生产那一日,想请你来陪着我。”碧微一面说一面抚着肚皮,眼睛盯着窗口挂的山水画,太子妃敢抱走一个,就敢抱走另一个,寻常不提,生产的时候一脚迈过鬼门关,由不得她不提防。“那是自然的。”就算她不说,卫善也要来,经了这桩事,东宫这些人都得再换上一回,云良媛家里也要得些厚赏。云良媛的事,譬如细雪落入江面,入水便化了,一点涟漪都没起,小皇孙本就在替父亲戴孝,腰上扎一根白腰带,如今一并又替生母守了。夫妻宫里热热闹闹办着齐王的婚礼,杨家嫁女备足了嫁妆,比着卫善当时的那一百二十八抬的数,浩浩荡荡抬进了延英殿。秦昱向来喜欢这样的排场,听人夸耀颇为满意,杨云越心知这桩亲事并不叫秦昱如意,又知他最要脸面,便把嫁妆办得极其丰厚,嫁妆单子叠起来有小册那么厚,陪送的绸缎首饰俱是上等,呈送进宫去,卫敬容看过一眼便笑,递到秦昱手上:“到底是舅舅疼外甥。”杨家这些年征战,攒下一份厚厚家底,庄子田地铺子数不胜数,有意给的厚,这些东西拿出来也颇可观。秦昱先还看着欢喜,跟着又想起卫善那份嫁妆,卫家在业州的全部土地,都给她当了陪嫁。这么一比,杨家这份便显得轻了,听卫敬容一说,秦昱嘴上感念舅舅,心里却没了欢欣之意,杨家只出这点血,就白得一个王妃位,杨云越升官,杨思齐的差事,可都要他出力,伸手就把单子搁在一边,捧起茶盏来吃茶。徐淑妃看他这样,便知他心中并不满意,可既是大家伙一起使力推舟的,便满口的夸赞,说杨家姑娘女大十八变,比小时候看着更可人心了。秦昱耐着性子陪坐,越是听好话心里就越是不乐,回去延英殿,见宋良娣把正殿理了出来,挂上红绸红帐,取了几种花样的地衣问他哪一样好,秦昱挥手:“你看着办。”胸中这口气不顺,甩了帘子进了豆蔻的屋子。豆蔻这些日子病着,宋良娣才要说话,又咽了回去,望着那一晃一晃的竹帘扶住了丫头的手,收回目光,吩咐宫人:“去催一催尚织局,咱们宫里的衣裳可做得了没有,还有百子帐,这会儿都该挂起来了。”说完了这些望一望屋门,那细竹帘子依旧在晃,心里一颤,每回秦昱去了,豆蔻就要歇上两日不起身,先还当她是拿乔,次数多了,便能闻到那屋里一股药油味儿,闻得人心头直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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