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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她又不平了,展昭微笑,只是眼眶渐渐湿了。&ldo;白天的时候,我不是不想走,只是突然间回到这里,我想多看一看,看看假的都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家的样子都不记得了,那多糟糕。&rdo;她不说话了,近乎贪婪地看面前的黑夜,这夜晚跟开封的夜晚有什么不一样呢,展昭看不大出来,但是他知道端木翠是能分辨的清楚明白的,就如同秦人好秦砖,汉人知汉瓦,她知道自己家里的夜晚与别处有什么不同。这里不是他的家,风云糙木,与他无干,所以他归心似箭,弃如鄙履。但她不同,一糙一木,叶脉木纹都烙到她血液中,她不舍得,又不能不走,只要求一个晚上,&ldo;只待一夜,明晨就走,好不好&rdo;?真也好,假也罢,这里是她的家,他有什么权力定她去留?展昭阖上双目,将眼角处的温热藏起:&ldo;端木,是我不好。&rdo;&ldo;嗯。&rdo;她应得很快,毫不客套,还翻他一个白眼,&ldo;你一向对我不好的。&rdo;前头说过,端木翠向来是破坏气氛的高手,前一步还花朦胧鸟朦胧秋月正朦胧,让她一句话打岔就能偏到养牛耕地种田忙,挑水烧柴真欢畅上去,就拿这次来说,姑娘你不说话,让展昭自个儿内疚伤情不就得了?保不准他日后对你好上加好了。偏扣这么一顶结结实实的大帽子过去,还&ldo;一向&rdo;!展昭气结:哪有&ldo;一向&rdo;那么始终如一?不就是态度上有那么点点不耐,都没敢说什么重话,她就敢给他上纲上线,孔夫子一语中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是孔夫子也说的不尽然,应该再加一句,两相较之,女子更难养也……索性不理她。她却似忽然想起什么,偏了头看她:&ldo;展昭,今天大哥来找过我,同我说了一会话,你在沉渊之中,是不是遇到端木将军了?&rdo;展昭心中一突,一时间口唇干涩,半晌才应了一声。&ldo;她可有为难你?&rdo;展昭摇头,顿了顿轻声道:&ldo;她很好。&rdo;&ldo;那就好。&rdo;一时无话,端木翠的目光重又投回暗沉夜色之中,展昭心底生出淡淡怅然,他突然发觉,即便是自己,对于沉渊,也并非全无眷恋。他们虽是虚假幻象,但有血有ròu,泪是真的,笑是真的,悲是真的,喜是真的,情……也是真的。比起那些占了人的躯壳,却无人心不做人事之人,岂非好了太多?&ldo;展昭,我带你四处看看可好?&rdo;展昭的思绪收回,淡淡一笑。其实安邑这么小,人丁冷落,屋舍寥寥,该看的自己多已看过,未必能看出什么新意来,但他了然端木翠的心思,她如同任何一个敝帚自珍的主人家,一糙一木对她而言都大不同,怀着炫耀也好忆旧也罢的小心思,她想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四处走走看看,此处再鄙陋,也是她的家,瀛洲或者开封,都替代不了,也永难替代。展昭伸手去扶她。她偏不让,拎起拐杖瞪他:&ldo;现在才扮好人,方才我三步一个跟头,也没见你来扶我。&rdo;展昭微笑,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根拐杖:&ldo;谁说我没来扶你?&rdo;端木翠没明白。展昭隔着衣袖捉住她手腕,将她的手略往下移了移。她先还有些茫然,指腹摩挲到轻微刻痕,一下子明白过来。将拐杖举到面前细看,借着城楼悬灯的微光,看到小小的一方笑脸,熟悉的官帽,两条垂下的发带,寥寥几笔,已得其形神。她还想装作漫不经意,只是唇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看看那刻画儿,又抬头看看展昭,俄顷又低头看画,再抬头看展昭。展昭让她看的局促,面上微微发烫,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脸,避开她目光。&ldo;一点都不像。&rdo;她口是心非。&ldo;难怪方才路都走不稳,总要摔跤,原来是你做的拐杖。&rdo;她撇嘴。(喂喂喂,走路要摔跤是老天听到了杨戬的心声,关展昭什么事……)&ldo;那还我。&rdo;展昭不干了,佯作伸手要抢。端木翠哪里肯还,格格笑着闪避,忽然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展昭出手相扶不及,她已跌入他怀中。展昭下意识想扶她,她反一低头,埋首在他胸膛,轻轻环住他的腰。展昭身形一僵,只刹那时间便反应过来,心头融融一层暖意,似是酒后微醺渐渐化开,不淡反浓,收紧双臂,拥她在怀,裘氅轻暖,即便隔着氅衣,亦能感觉到她不盈一握的细软腰线,伏帖柔软的让他想叹息。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叹道:&ldo;磨人的姑娘。&rdo;端木翠仰脸看他,很是不服:&ldo;哪里磨人?&rdo;她话还没完,忽的住口,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怔怔看向展昭身后远处。展昭没有回头,却自她眸中,看到急速升起的串灯。西岐军中,惯用灯语传军情。&ldo;明日……攻城……&rdo;她细细辨别灯语,喃喃自语,&ldo;攻什么城……崇城?攻城的是……&rdo;她忽然收声。展昭心中不忍,扶她站定,犹豫了一回,低声道:&ldo;我在西岐军中,听说三日之后,毂阊将军要攻崇城。只不知为何,居然提前了,或许……&rdo;或许是因为端木将军的横死,让他急欲血仇,这才提早攻城。&ldo;你要不要,去见见他?&rdo;这话他原不想说,他对端木翠与毂阊的关系,并不确切知晓,但既已谈及&ldo;大婚&rdo;,想来非比寻常,端木翠既至沉渊,一糙一木都念念挂怀,遑论毂阊?即便知道是假,见见也好。端木翠不说话,俄顷抬头看展昭,双眸之中,像是陡然间陷入巨大的苍凉和荒芜。&ldo;展昭,我们走吧。&rdo;&ldo;去哪?&rdo;&ldo;一直往西,沉渊东南北三面广袤无极,生路在西,我们一直走,很快就能出沉渊。&rdo;&ldo;你不要四处走走看看了?&rdo;&ldo;不看了。&rdo;她摇头,&ldo;反正是假的,早就没了的,看一眼就是了,赖着不走算什么?毂阊……是死在崇城,何必看他多死一回。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自己记得就好。&rdo;她忽然决绝,反倒是展昭有些不舍了。来的容易,想走却难。就这样走了,一路向西?杨戬还在帐中,不知审问那名朝歌细作有何斩获,他或许还惦记着再去帐中看看端木,嘘寒问暖一番;阿弥在营中翘首以望,将军未回,展大哥也未回;毂阊那边鼓振金锣,战事一触即发;始终未曾谋面的姜子牙彻夜不眠,谋划着一举夺鼎,直捣朝歌;安邑的百姓惶惶不安,看兵连祸结,今日不知明日事……沉渊如此庞大,如此真实,牵葛绊藤,万千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所思所想,这里也是一个广袤世界,谁敢说它不真,谁敢言它是假?他忽然想起了端木将军。她临死前那一晚,跟他说&ldo;有什么话敞开了说&rdo;,只是身中剧毒,未能卒言,那之后,他不止一次在想,她究竟要跟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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