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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亭不比枕鹤等这些师兄弟,李沽雪抱拳:“掌阁,我正有事要禀。”
他斜对面枕鹤一阵挤眉弄眼,而他正对面的尚亭毫无表情。
这位尚掌阁身形气质都与李沽雪的师父韩顷很肖似,尤其是凝郁的眉宇,他微微颔首,整个人板正得几近凝滞,李沽雪不敢轻举妄动,克制住自己朝东轩瞥去的目光,道:“此人乃城中白驹巷主人,上门行凶,我擒住才发现他携带的毒物乃是三槐见枯散。”
枕鹤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竟然惊讶,李沽雪心下微疑,那么他们便不是为了明逸臣上的门,那是为了什么?
“哦?”听见三槐见枯散,尚亭浑浊的眼白一闪,眼睛眯起来,“那倒比我寻你的事要紧,走,带进去审。”
李沽雪硬着头皮称是,尽量镇定自若,指点着两个无名卫抬人,又亲自收起酒坛和瓷瓶,跟着准备出去。没有旁的法子,在此间多说一个字,一墙之隔的阿月恐怕都要起疑心,当务之急是先离开。
几人刚刚穿过二道垂花门,尚亭忽然停下来,微微侧过脸:“没旁人了罢。”
李沽雪一僵,枕鹤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尚亭,随后李沽雪懒散一笑:“没了,要说这明老板也是胆子大,单枪匹马就敢上门。”
尚亭侧着头,却没看他,只是道:“天底下胆子大的人岂止他一个。”
冷暖正宜的春风里李沽雪汗湿了脊背。
尚亭与韩老头不一样,虽说职衔上是掌殿高于掌阁,可是在韩顷面前李沽雪终究多一份香火情。而这位尚掌阁,李沽雪在他手下办差虽也有好几年可并没有私交,李沽雪差事没出过差错叫他做掌阁的跟着吃挂落,尚亭赏功罚过一视同仁,也从没有格外照拂过李沽雪。
尚亭今日登门原本到底所为何事?李沽雪不知道,他只能跟着进宫。
无名殿的拘刑司也在安上门街,独立于掖庭、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之外,进来的也都是些前头几家不敢收、不能收的人,因此家伙事儿是格外地齐全,一条道走进去是狭长的走廊,两边玄铁栅栏围成的牢房阴暗无比,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十八间牢房,只有十八间,但是能令朝臣们谈之色变,因得了个诨名:阎王殿,隐喻他们拘刑司和十八层地狱也差不离。
李沽雪沉默地穿过其中,身上也好似沾染上些森幽的鬼气。
待到得拷刑间,尚亭命人将明逸臣定在桩上,李沽雪便从架子上捞起刑鞭预备把人弄醒。他心里知道,能避开阿月的地方要尽量避开,因此最好由他亲自来审,什么该问,该怎么问,李沽雪心里飞快地盘算。
他手上鞭子凭空一抽,准备叫水泼醒人开审,正在这时,尚亭忽然压着喉咙咳嗽一声。李沽雪慢慢回过身,若无其事笑道:“掌阁有何吩咐?”
尚亭的面孔在这阴郁的狱中愈发显得暗云密布,叫人看不清端倪:“不忙。你先过来,”李沽雪依言搁下手里的刑鞭,行至他近前,又听他道,“问话的小事叫枕鹤去便了,我有话问你。”
一旁枕鹤神色略变,李沽雪却无暇他顾,利索抱拳:“掌阁请问。”
“嗯,”尚亭摊开一张空白笺子,手上簪白笔写了几划,“你如何与此人相识?”
李沽雪顺溜答道:“全然不相识,连他的酒肆属下都未曾踏足过。”
尚亭顿了顿:“全然不识?那他为何要毒害你?”
李沽雪又一抱拳,恳切道:“属下不知,正想一问究竟。”
“唔。”尚亭未置可否,又记下几笔,李沽雪隐约看见“无故”、“存疑”、“待查”几个字。再确切的看不真切,但个中敌意显而易见,李沽雪心中一凛,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尚亭就是为了捉自己的错处。
停下笔,尚亭抬头打量李沽雪几眼,忽然道:“沽雪,你家里有什么人,在我处说了,回去尽早料理了,此事玄殿以外的人或许不必知道。”
枕鹤的神色真正慌乱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李沽雪看在眼里,却没慌,只是脸上慢慢笑开:“掌阁哪里的话,银货两讫的事有什么可料理的?我还能赖人家几桌花酒钱不成么?”
尚亭凝视着他,许久没说话。李沽雪面上吊儿郎当,心里面则在想,无论如何先将身份掩去。明逸臣对阿月的了解全凭秦国夫人府一纸告示,真实身份不得而知,而枕鹤,李沽雪心中吁出一口气,枕鹤也没有见过阿月,不可能知道阿月是谁。
这时尚亭道:“你的私事我本不该问,你自向你师父禀告罢了。因上你的门,你也算身在案中,人放在这里,我来审,你回罢。”
李沽雪懒散的笑意一敛:“掌阁的意思,这案子我不能问?”
尚亭挥挥手:“你且安心,待问出他与你的仇,我派人告与你便是。”
安心,安个屁的心,李沽雪有些后悔方才没一掌直接把明逸臣打死一了百了。虽然难交代一些——人死在他家里,还有三槐见枯散在一旁,他难免显得更可疑,那总也比现在这情形好。
尚亭找他的麻烦,也很好理解,他这年纪封掌使,与掌殿又亲近,尚亭是他的顶头上司,倍感危机,捉他一二错处遏一遏他的势头,大约是早就暗中派人在盯他,而前一段时间枕鹤正好整日往胜业坊送饭,这就是瞒不住的。因此阿月是无辜受累,李沽雪一口血哽在喉头。他深吸一口气,觉着阿月与他两人真正命途多舛,为什么总是历经险境。
他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疑心:阿月是不是遇上了他才有了这诸多的麻烦。上一回从琉璃岛归来也是为了给他疗伤才经脉透支,如今是来长安寻他,又因他无名殿的出身时刻都处在危险的境地。
胜业坊一方小院,两人能守多少个朝暮。李沽雪听闻临海一带有时会生飓风,飓风,乃八方之风俱也,因其令人怖惧也曰惧风,起时暴雨如注,屋瓦皆飞,海潮大溢,浪高逾丈,毙人畜,毁屋舍,偏偏中心汇聚之地无风无雨,静寂无声。
李沽雪觉得自己的院子便是风暴中侥幸的这一隅。
怎么办呢,静待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吗?只是等待吗?把人留在这里,其余的听任发落?李沽雪右手握紧又松开。
这是握剑的手,这手也牵过他,陪他练过剑,给他写过信,抚过他的发,李沽雪深吸一口气。
这手中从没握过认命二字。
他朝尚亭挑了眉:“对不住,尚掌阁,这人恐怕不能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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