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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马赶到城楼,俯视下面的战场。
城门下万头攒动,双方人马列阵厮杀,桓宣细细看过一遍,那辆四轮小车并不在,檀香帅这一次,并没有亲临指挥。
心里突然一动,檀香帅如今,还在军中吗?
“明公,”王澍马慢,到这时方才赶来,“跟踪何平子的人拿到了檀香帅手书的招归信函。”
桓宣接过拆开,猛地怔住了。那字迹,很像谢旃。
细看的话其实并不相同,谢旃的字更俊逸秀雅,这个字筋骨更多,带着点生硬气,但那种相似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从小跟谢旃一起念书习武,对他的字太熟悉,这种相似,是难以掩饰的神似。
急急看下去,待看见其中那个“凛”字时,心里砰地一跳。
谢父名讳为凛,是以谢旃写凛字总会缺两笔,以为避讳。
这个凛字,同样缺了两笔。
第42章第42章
凛冬苦寒的风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桓宣站在堞楼上,望着底下厮杀的战场,眼后连绵着闪过的,都是那个缺了两笔的凛字。
避讳一事,是谢旃教他。他出身市井,进谢家时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什么避讳。还记得开蒙后不久他站在身后看谢旃习字,有许多字他不认得,但因为谢凛的缘故他认得那个凛字,又见谢旃写的缺了两笔,忍不住指了出来。
那时候谢旃含笑说道,这唤作避讳,身为晚辈,不可直接书写尊长名讳,须得缺笔减笔,以示恭敬。
那是他头一次接触这些高深莫测的规矩,印象那样深刻,以至于有很长一段他都学着谢旃,对谢家尊长的名讳同样缺笔减笔。
“明公,”王澍追在身后,“信里可有异常?”
桓宣一言不发,飞快地往下走着。城门紧闭,守军看见是他也不敢阻拦,就那么一径走到门后:“开门!”
桓宣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堞楼。天气极冷,心里却是焦灼沸腾,像染着一团熊熊的火。有什么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猜测隐隐约约抬头,五乎要浮出水面,但是不可能,谢旃已经死了,他亲眼所见,亲手掩埋。人死不能复生。檀香帅再像他,也绝不可能是他。
距离太近,对面景国军的情况反而不如在堞楼上看得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最后面列着战车,这些年来打仗中已经极少用到战车,这东西笨重不好转圜,亦且北人弓马悍勇,冲击之下往往是人仰车翻,死伤加倍,如此智计百出的檀香帅,却在攻城时用了战车。
士兵连忙抬下门闩,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耳朵里听见金属门轴发出沉闷声响,让人想起当初,谢旃载着他冲回城里的情形。
他不该胡思乱想,以他们的交情,以他们性命都可以为对方割舍的交情,他这些猜测,根本就是对谢旃的亵渎。
现在,在兖州城中,在他与谢旃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旧地,他再又看见了这缺笔的凛字,以极其神似的字迹,出自檀香帅的手笔。
吱呀吱呀,轮轴转动,吊桥缓缓落下,桓宣纵马冲上,在距离水面还有半人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桓宣催马,上后五步。连续许多天代国军都不曾占到便宜,此时交战便极为谨慎,只有中军在正面交战,东军和黑骑都只是在侧翼辅助,桓宣绕着宽阔的战场,慢慢走了一遍。
现在他找出蹊跷了。景国军最外侧堆的是战车,第二层是弓弩手,再往后队伍逶迤拖出去五里地,到处都是旗帜飘扬,又推着许多粮车辎重,鼓手敲得鼓声震天,但相和的人声却没那么雄壮——对面的军队看起来人数极多,但实际上,也许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多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桓宣身上看见。
想逃,脚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只是发着抖,怔怔站着。
桓宣看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如果是梦里,她怎么会这么怕他,梦里的她都是大胆热情的,像那次隔着帘子,他看见她对谢旃那样。如果是现实,都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直到当的一声,她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她如梦初醒一般,跌跌撞撞跑开了。
不是梦。桓宣霍地起身,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几乎是逃一样,廊下种着的凤尾竹被夜风吹动,晃荡着拂在她头上脸上,她丝毫不曾躲,只是低着头盲目地跑着,撞到了栏杆,又撞到了廊柱,前面是房屋突出来的转角,她看都不曾看,直冲冲地撞了上去。
“小心!”桓宣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最后一刹那,伸手抓住了她。
收不住脚,她单薄柔软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颤抖着撞进他怀里,像是梦里的一切突然成真,桓宣一刹那抱紧,又一刹那松开,口干的几乎说不出话,喑哑的声音:“你……”
想问她为什么逃,心里却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她看出来了吧,他那些龌龊的心思,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绮丽靡艳的梦。懊恼到了极点,心底最深处又隐隐怀着期待,她看出来了,她会怎么做?
傅云晚发着抖,说不出话。怎么会这样,她这么相信他,除了谢旃,他是这世上她最信赖的人,他怎么可能对她起那种心思?是她弄错了吗?可他刚才抱她抱得那么紧,他的呼吸发着烫,他攥着她的手腕,攥得那么紧,腕子上都发着疼。
不,她没有弄错。傅云晚咬着牙,用力一甩。
桓宣松开了手。
看见王澍纵马从城里追出来,一脸担忧:“可是那封信有什么古怪?”
那封信。缺了两笔的凛字。突然失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无一处不像谢旃的檀香帅。桓宣看着他:“传我将令,两百豹隐军即刻出发,潜行赶往泗州。”
豹隐,黑骑军精锐,善潜藏,善追击,善斩首。十万黑骑,只有两千豹隐,优中选优,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也是他密不外宣的杀手锏。当初他写信告诉谢旃想要组建这么一支队伍,谢旃回信说,就叫豹隐吧,玄豹隐于南山,雾雨七日而不下食,非只为爱惜羽毛,亦且要隐忍待机,一击必中。
如今用来追击檀香帅,是否也能一击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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