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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完愤,拎了包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周大娘两面为难,问苏太公,“真让一一这么走?她一个女孩子家,遇着事可怎么是好?”
苏太公仍在气头上,摆手进东屋,“她那身手和脾气,能吃什么亏?让她走,谁也不许去找。这样儿的性子,不压一压,谁敢娶她?”
那边周安心和周安良得意,周安心过来拉着周大娘的胳膊,“娘你别管,苏一她活该,迟早该有这么一天。”
“这话不该说。”周大娘打一下她的手,“不过,让她长长记性也好,确是太粗蛮了些,女儿家不该这个样子。赶紧把你东西收拾了,咱进屋去,待会儿叫太公咱们一处吃饭。太公帮了咱们大忙,咱们不能不知恩。”
“省得。”周安心去拾自己的衣裳,“要不是苏一,咱们也不必一直两屋里吃饭。她走了正好,咱们一家亲。”
周大娘出了口气,也不念着苏一了。照理说她走了是好,那丫头心思多,一直挑得家里不得安宁。若不是念着恩情,她也不必一直哄着捧着那丫头。这会儿她周家扬眉吐气,得了太守家的三小姐,心境上有了变化,大不愿意再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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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无处可去,逛了一晚夜市,摊位上吃了碗馄饨,身上荷包也见了底儿。
溜达着逛到陶家金银铺,她便曲着身子抱包裹在门前坐下。下头石板阴凉,蹿了一身的寒气。她便靠着门墙,歪头远远瞧那半明半暗的街景。头上挂一轮毛月亮,散了一圈白环。她又想起谚语来,嘀咕了打发时间,说什么“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这入冬的时节极冷,寒风刮在脸上,拉皮子。她又把脸埋在包裹里,缩起身子取暖,却并无大用。扛了一个半时辰,正到子时的时候,竟也累到在这冷飕飕的寒风里眯了一阵。
迷迷蒙蒙中有人戳她肩窝,她便仰起头来叫师哥,问:“开铺子了么?”看清时,却不是他师哥陶小祝。师哥没生得这么好,粉面朱唇,一对桃花眼儿。
苏一认出是那侍卫小白,定了睛子再看,他身后还站了两人,红衣扣弯刀,气势凛凛。她想起那晚被擒的事情来,有些生怕,忙站起来,往后退两步扶着门框敛起下巴,“你们……有何事?”
小白看她惊慌,手摸门框藏了半张脸的样子实在好笑,却也不逗她,只问:“这么冷的天儿,深更半夜的,有家不回,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一嘟哝,“被赶出来,没家可回了,可不就在这里?”
他意想细问,听到身后有人扣了刀鞘,噔地一声响,念起时间不对。因而也不问了,上了手去拉她,牵了与他们一道儿走,“既无家可归,跟我们走。”
“去哪里?”苏一一慌,已叫他拽出了十步。
“吃些热的暖暖身子,找个地方安置你睡觉。你这小身板,在这冬夜里扛寒风,也真是够能耐的。”
小白拉了她到一酒馆,撂她下来与另外两人坐着,自个儿外头买小食去了。苏一收胸弓腰坐在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摸了摸长凳面儿,撑了身子起来要溜,忽听其中一人说:“小白去去就来,你这会儿走,我们怎么交代?”
“哦……”苏一又坐下,开始无意识地抖大腿儿。
三人不说话,气氛比照外头的空气还冷百倍。苏一抱着包裹,腿抖得不受控,咬唇不出声儿。酒家烫好了酒送上来,对面的人给她倒一盅,她端起来就吃尽了。身子刚暖了些,小白从外头回来。手里拿了许多吃食,旋煎羊白肠、鲊脯、姜豉、抹脏、滴酥水晶鲙……都是南大街冬季夜市里最有名的吃食。
他坐下吃口酒,搓了搓手开始絮叨,整个气氛又不一样了。他问苏一,“说说吧,怎么无家可归了?”
苏一嚼着鲊脯,转头看小白。别说在他们这些冷森森的人面前说不出冤屈来,在寻常人面前也要思量一二才能说呢。家事不外扬,也算一桩传统了。她摇了头不说,小白也便禁口不问了。他又去撩拨对面两个面生寒意的,“待会你们两个,谁带她回去过一宿?”
原好心也有不问缘由的,苏一忙放下筷子摆手,“不必不必,吃了你们的东西已是不该了。”
小白不理这话,但说:“我是住王府里的,不好安置你。咱们韩总管宅邸甚大,就他一人住着,你随他去。住一晚不打紧,他虽不言不语,心却是热的。”说罢看向对面毫无面部表情的韩肃,“是吧,韩总管?”
韩肃只是吃酒,“她一个女儿家,恐不方便。”
“你那宅子里院子不少,随意找一间把她歇一歇,有什么不便?都是老熟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小白给他斟酒。
韩肃抬头看向他,“什么时候的老熟人?”
小白收回酒壶,打了个响指,“早前她从咱们王府抄道儿,叫咱们捉了,你还试了她筋骨,忘了不成?怕她扯谎掩盖,你还叫我跟了她到家,次日又到的铺子里探了虚实。那日因公,我损了银簪玉玦的钱,忘了问你要了,你可得还我。”
韩肃点头,“那确是老熟人了。”
苏一记不清他们谁是谁个,总归都穿差不多的衣裳,红衣绣金线,腰间别把弯刀。她转眼瞧那韩肃,确是那晚的头头儿。眉梢似剑,冷颜冷面。她又摆手,“不必为难,我随意熬过这一夜。”
“过去也没什么,住一晚罢了。”韩肃话少,每说出来却又都不容人驳他。苏一有些不知所措,再转头瞧向小白,他脸上已吃酒吃出了红意,飘着两朵粉云一般,衬得脸色极为好看。他拍拍苏一的肩膀,打了个嗝,“帮你安排下了。”又说:“今儿得亏我换了勤过来寻摸吃的,否则你要挨冻一夜。得亏我,是以片子坊吃茶,要请我两顿。”
苏一挠额,“还是不麻烦了吧……”
“已经麻烦了。”韩肃瞧她一眼,再无话。
是以,苏一只能随他回去歇了这一夜。
招待的又是软被香褥,府邸上也没公鸡打鸣,这一睡便是五个时辰,醒来时天儿已近晌午。她跳着脚儿套衣衫,开了门有身着青衫背褙的女孩子打水来服侍她洗脸。这可生受不起,苏一忙接了铜盆巾子,自己抹洗了一番,又照常绾起简单发髻来。
要走也该辞了客人,她问那女孩子,“韩总管王府里去了罢?”
女孩子摇头,“这一日休息,在家呢。”
原想着不在也便不辞了,这会儿在,却也不想当面辞去。她有自知之明,不能睡了人家房舍一夜再白占了人家时间,惹人生厌。谁记得她是谁,权做个要饭的一样发一回善心罢了。因叫那女孩子若他问起来便回句话说她走了,若不问也便罢了。如此,自己先抱包裹跑了。
出了府邸角门,大舒了口气。瞧着今日出了日头,明白透红的一轮,正悬在当头上,再急也不成了,横竖都要挨师父的骂。她动身要走,瞧见大门里又出来一人。那人一身淡灰深缘儿衣袍,外头披着月白大氅,领沿儿上密密的白兔毛托着一张如画如刻般的脸。日头洒下的光晕在他身上笼了层金边,贵不可言的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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